第6章 前夜

“公主殿下,您该起身了,平原君的车马已经等了好几个时辰,咱们今天要走的路,还长着呢。公主殿下,请赶紧上路吧。”

内侍在殿中跪了满地,劝慰声声,尽都是谦卑恳切,但其中不耐烦的催促之意却是清晰可见。

众多青衣奴婢之中,是一抹灿烈的红,嫁衣如火,在夕阳中升腾燃烧,肆无忌惮地张扬着自身的生命力。

蜂腰削肩,面若桃花,她原本应当是暮霭沉沉中最耀眼的颜色。只是此刻的少女却无半分新婚喜悦,一双娇媚盈润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王座。

王座之上,天子黯然枯坐。

章旒冕服恹恹地垂落下来,遮住他苍老如树皮的面容。

他低着头,似乎不敢去看自己的幼女:“嘉鱼,吉时已到,你为何迟迟逗留不去?”

声音干涩,刺得她心中疼痛,这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可以为了自己的江山将女儿推入火坑的父亲。

只是嘉鱼还不肯死心,不舍地追问道:“父王,您当真不知道女儿要面对什么样的处境吗?即便您不顾及女儿,难道连自己的颜面也不再看重了吗,天子嫡出的公主被嫁与封君作妾,我周室还有何面目居于天下之中?”

“王室贫弱,无力自保,只有周旋在列国之间才能图存。”面对女儿的质问,他重复着那些不知道说过多少遍的回答,可是话语中的无力却是清晰可辨,“为了我周室延续……”

“是为了周室延续,还是为了父王您自己的私欲?宫中珠玉玩好堆积如山,若真有心复兴,又何必用女儿去收买赵国!”

她的反击来的如此之快,让天子始料不及,他红着脸喃喃道:“寡人是天子,天子的事情怎么能算是私欲,平原君是赵国贵胄,与你也算是佳偶天成了——”

“我周室八百年,何曾有过献女求和的天子,又何曾有过卖为臣妾的佳偶!”她眼底酸楚,眼前模糊,泪水滚烫,夺眶而出,“昔年文王仁民爱物,宽和济下,八百诸侯朝于岐山,武王盟于孟津,讨伐无道,牧野一战,遂有成周基业。父王不思振作祖业,沉迷酒色,竟至于割地惠敌,献女求和,只图一夕之苟安,可怜成周江山,恐怕要葬送在父王手中了!”

“放肆,放肆,寡人是天子,是天子!给我拉下去带走,如果她还敢逃,就给寡人往死里打!”恼羞成怒的他咆哮起来,掀翻了面前的几案。

周围的青衣奴婢一拥而上,给她蒙上漆黑景衣,少女想要挣扎,却又被黑绸紧紧捆绑,泪水漫溢而出,浸透了蒙眼的绸布。

嘉鱼猛的睁开眼睛,眼前却没有夕阳下绵延衰颓的王宫,也没有面目狰狞的天子,清风徐徐,吹散了梦魇中的过往。

被衾轻薄,床铺柔软,慰劳着她疲惫的身体,帏帐之外,传来淡淡的熏香味道,提醒着她已经不再身处地牢。

嘉鱼翻了个身,将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她有多久没有这样惬意的生活了?

安安稳稳地入睡,醒来时不用担心自己下一刻会面对什么,对于她来说来说,只需要这样平淡的幸福也就足够了吧。

“公主殿下,您醒了啊,朝食已经端过来了,快下来吃吧。”似乎是听到了她满足的呻吟,帘外人放下手中的托盘走到床前。

帷幕分开,露出一张甜美圆润的脸,素服轻薄,将她丰腴的身体曲线衬托得淋漓尽致。

她的手轻轻抚上嘉鱼前额,试了试温度,满意地点了点头,“谢天谢地,终于不烧了,您先请用,我这就去禀告主人。”

“诶——红姐!”嘉鱼略显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让她吓了一跳,颇有些受宠若惊地转过身,想要开口时,却蓦然撞入柔软的怀抱。

眼前人儿贴的是这样近,近的她能感受到嘉鱼呼吸中一丝一缕的温度。

焚香清甜,遮去了她周身的酸败病气,新汗温热,带来扑面而来的潮湿味道,蓦然之间,红雨也想要轻轻拢住怀里的她,想要听她倾诉心里的苦楚。

只是……

“公主殿下,我——”她的手默然坠落,终究没有落在元姬肩头,自己不过是一介玩物,而眼前女子的出身,却高贵到难以企及。

天子嫡女,王室公主,照的她卑微如尘埃,“我只是家主的奴婢而已,殿下垂爱,愧不敢当。”

嘉鱼却并无丝毫动摇,她固执地环着素裙女子的双肩,温声道:“姐姐可曾见过任人鱼肉的公主?自从我落在平原君手中在府中取乐时,我与姐姐便是一样的人了。”

“可是你如果愿意,他还是会纳你为妾,你我的身份终究都是不一样……”

她的絮语戛然而止,停留在少女脸颊泛起的一抹殷红:“红雨,你真的想让我去过那种笼中鸟甑中鱼的日子吗,赵胜待我如何,无人比你更清楚了,若非有你时时照顾,我只怕早就折在了那些千奇百怪的刑罚之下,沦为他掌中奴婢了!莫非,莫非你已经不念当初患难之情了么?”

“我,我听你的就是。”她目光恳切,丝毫没有作伪的痕迹,将红雨的自卑融化在软糯的吻中。

唇瓣纤细,印上姐姐的脸颊,留下淡淡湿痕,稍纵即逝。

嘉鱼见她默默地注视着自己,也颇有些羞赧地红了脸,只觉心跳得厉害。

尽管在平原君府上见惯了饮食声色,但像这样与女子亲近,她还是第一次。

“呀,姬家姐姐脸红了呢,之前可从来没有见过姐姐这样,原来……原来姐姐心里想的是红雨啊!”

门边笑声清脆,冲淡了两人之间暧昧缠绵的氛围,嘉鱼脸颊霎时充血,烧的微微发烫,忙转过身去。

团扇洁白,面容飞霞,相映之下分外有趣,轻声责备道:“你啊,真真是嘴坏极了,满口的胡言乱语!真该让你再去受两天刑罚,才知道厉害呢!”

“我可没有乱说,姐姐脸上的红晕还没退下去,就不要嘴硬了吧——哎哎哎红雨你做什么!”

素衣女子恨恨地拍了拍桌案,起身就要去撕来人的嘴。

然而她哪里是游侠的对手,三两下便被来人扭住手腕压在了地上。

红雨用力挣动了几下,但却丝毫动摇不得田仪的禁锢,少女狡黠一笑,一边将她的双手举过头顶按好,另一只手却不安分地在那具丰腴柔美的肉体上挑逗起来。

时值盛夏,细葛干爽,微凉触感让怕热的红雨颇为受用,只是当她被人家压在身下欺负时,轻薄素衣却丝毫保护不了她敏感怕痒的身子,只能任由田仪的目光放肆地游走过她身上的每一处细节。

“姐姐真是生的一幅好身子,啧啧,难怪谁都喜欢呢。”

指尖点在雪白脖颈间,她微微用力,划过俘虏油糕般柔腻的肌肤。

新修剪过的指甲还带着些许尖锐,刺得红雨有些发痒,难耐地抿紧了嘴唇。

她瞪了瞪身上的小姑娘,开口时已经多了一分气恼:“坏丫头,你再不放我,我,我可真生气了!”

话音未落,她反而是先红了脸,明明是想要斥责这喜欢欺负人的坏丫头,但口气却是软绵柔媚,没有半点作用不说,反而像是撒娇一样,惹得田仪笑了起来:“姐姐真要生气啦?那妹妹只好让姐姐好好笑一笑,权当是给你赔罪咯——”

指尖落在腋窝的刹那,红雨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想要挣扎,但只是片刻之间,便尽数如春日融雪般软了下来。

起初是指甲的抓挠,分开敏感处的嫩肉,泛起层层涟漪,衣裙遮去了大半刺痛,只留下尖锐的痒,仿佛直挠在了她心尖儿上。

原本就是勉强表现出来的怒气,此时尽数化作了绕指柔:“嘻嘻,哈哈哈哈你不要……田丫头哈哈哈哈我,我定然是不饶你的……哎呦怎么,你别这样揉啊嗯呀!”

见着身下美人眉眼弯弯,两颊染绯,田仪顿时充满了新奇感。

她这位姐姐外柔内刚,虽然看上去柔媚娇怯,但心里的倔强却一点都不比姬公主少,在她面前更是拼命撑持,护着她度过了刑房中的日日夜夜,即便是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也总是不肯示弱。

“在邯郸我们都身不由己,笑都是给别人看的,我一直想着,要让姐姐发自内心地笑给我们自己看……”想到这里,她俯下身,在那丰润颊边亲了一口,只觉得鼻端尽是甜甜的汗气,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着,“之前都是姐姐照顾我,今天也让我伺候姐姐一次吧。”

剑士的唇薄而干涩,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道细微触感。

红雨却是嗔怪地扫了她一眼,少女窄窄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像是盛夏枝头滴落的阳光,润得她身上有些发烫:“就你这丫头嘴甜,欺负了人还要再——别,别再来了吧啊啊啊!”

“姐姐说的这是哪里话,既然你不肯原谅我,我就只好继续赔、罪、了、啊~”

指腹饱满,按揉着那片在痒刑肆虐下温热脆弱的嫩肉,时重时轻,耐心地将每一分力道都侵入进去。

酸胀酥麻,连绵不绝,比单纯的痒更让人难以忍耐,拷问者偶尔捻起些许嫩肉拧上一拧,带起慌乱的呻吟。

少女握剑时留下的茧子,在按揉中贴上水气氤氲,即便隔着衣裙,也带来了明显的刺痒,混杂在温柔的挑逗中,让她难耐地摇着头,唇瓣之间不知在吟哦些什么:“不行——莫,莫要再来了,田丫头,我,我降了还不成吗,再来真的要受不住了……咿呀,别,别再揉了,嘉,嘉鱼,快救我呀啊啊——”

榻上公主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团扇后的她还未开口,目光便又转向了门前。清昼日影中,来人长衫浅碧,与那日中军营中相比更显诗书风流。

“哎,公主不要动,不要动。”见她要起身行礼,吕不韦忙赶上前两步,轻轻将嘉鱼扶回榻上坐好,温声道,“在下这些天有些外事要做,因而怠慢了公主,久疏问候,还望公主莫要怪罪。”

他说的诚挚温厚,即便隔着团扇,她也能看清恩公神色中的殷切,像是夜雨霖霖,正是清凉解暑:“先生如此说,令妾身愈发无地自容了,先生救命之恩,妾身本就无以为报,又岂堪如此盛情?”

“不韦微末之劳,不过为长者折枝,公主不必挂怀,更何况……”他爽朗一笑,转向旁边还在争斗的两女,“能看到公主与她们相谈甚欢,开解心中愁绪,不韦也甚觉欣慰。”

何止相谈甚欢,简直是活色生香了,他想到。

在痒与欲的海洋种挣扎徘徊良久,红雨双颊生香,气喘吁吁,素衣汗湿,露出半个肩头,肌肤丰润,玉雪可爱。

此时收拾着衣裙起身,更是说不尽的妩媚。

素衣女子见吕不韦看着自己,笑容可掬,脸上红晕愈发浓重,目光流转,见自己钗环满地,鬓发散乱,柔声告罪道:“妾身这个样子,实在是失礼了,还请主君恕罪。”

“何必如此小心翼翼,我倒是觉得,这样不饰珠翠,更显得你秾若桃李,与众不同。”他牵着红雨的手,为她拢了拢头发,拉她坐在身边,

一旁的少女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只是当着主君的面也不好再挑弄她,只好笑嘻嘻地拍了拍手:“主君这样喜欢姐姐,姐姐可怎么谢我啊?”

红雨闻言,在她额上点了一点,嗔怪道:“欺负了人还要人家道谢,亏你这坏妮子想得出来,赶明儿我非要找个错处,好好打你一顿不可!”

这样软绵绵的威胁自然是吓不住胆大包天的她,田仪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的纯真模样,让吕不韦也笑出了声。

素衣女子才要再开口,少女那双爪子却又在她胸前丰满处揉了两把,红雨本就生的玲珑身材,田仪又专门往那双葡萄上捻弄,猝不及防之下,她惊叫出声,转又酥麻在了主君怀里:“主君……嗯呀,你,你还不打这丫头,她就知道欺负我!”

“好了,你这小姑娘总是没个正形,要总是这样,我可不会带你出去走商队,到时候你可别后悔。”青衫男子笑着敲了敲她的额头,让她到旁边坐下,转而向公主道:“家里人不懂事,让公主见笑了。”

嘉鱼微微一惊,探寻着问道:“先生言下之意,红雨仪儿莫非都已决定……”

怀中人点了点头,柔声道:“公主知道,妾身本就是个没有家的人,虽蒙主君恩德脱离苦海,却也不知该到何处去。况且妾身并无长技,主君能容我一席,更无他求了。”

迎着她似水凝眸,吕不韦笑着摇摇头:“这是雨儿过于谦虚了,你一手琵琶精妙绝伦,又调弄着难得的好菜肴,岂能说身无长技?”

元姬见了两人温存,心里却是甜的发涩,手中团扇似乎重了不少,平白压得她手腕酸胀,只好勉强掩饰着转向田仪,只是她还未开口,小姑娘就嘟着嘴咕哝道:“我倒是跟红雨不一样,还算是有家的,可是我不想回去。”

嘉鱼心里虽有些猜测,但却也出口问道:“这又是为何?”

“我回家又能怎么样,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生孩子,然后就再让孩子们生孩子,十年二十年也走不出那个小小的家。”她声音低沉,像是永远不会阴沉的天空上,忽然飘来了重重阴霾,“若是嫁人也不是不行,但我只嫁给自己可心如意的人,我要是不喜欢,任谁来说我也不嫁。”

见三人都盯着她,田仪不由得涨红了脸,但却并未低头罢休:“怎么了,难道你们就愿意新婚之夜才见夫君第一面,即便不喜欢也不能反悔,还要给他养着一大堆孩子?从来世间嫁娶,都是由着男子挑,女儿家就只能随大运,凭什么,我偏不要这样!”

红雨笑着摇了摇头:“从没听过这样的说法,你这丫头,平日里没心没肺,在这姻缘大事上,主意却是多的很。”

“哼哼,反正我也不急着嫁人,凭我一身剑术武艺,天下哪里去不得,为什么非要坐牢一样受人拘束?”她骄傲地挺了挺胸,瞥见吕不韦温煦神色,不满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啊,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商人抚了抚她的头发,忍着笑说道:“是,以后遇上山贼强盗之流,就要依靠你了,只是有一样……”他与怀里的红雨对视一笑,素衣女子补充道:“只是有一样,莫要多喝生人的酒水,更莫要用来路不明的茶点,不然可就又要落到赵胜那样的小人手里了,是也不是?”

少女闻言大窘,脸色更是烧得通红,有心想要分辩,但张了张嘴,也只好无奈地垂头丧气起来:“那是他们暗算我,暗算的怎么能算数,这都不光彩的……”

她不过就是在赶路时多吃了一杯酒,醒来时就已经是镣铐加身,沦为了邺城中无数奴隶的一员。

田仪也有心反抗,只是那驯奴营的手段实在厉害得很,饶是她钢筋铁骨,也不过半月便比谁都乖顺服帖了。

想到在平原君府上每日脚板发烫全身酥软,花蕊湿滑偏又迟迟得不到释放的日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也不由得缩紧了足趾。

脚趾间已是沁出一层薄汗,透过身上的绯纱衣,散发出温热潮湿的触感。

因为这双在女子当中格外与众不同的大脚,她已经吃尽了苦头,虽说刚才的豪言壮语也并不全是空谈,但只是考虑了片刻,剑士少女还是选择了乖乖低头:“好吧,以后出去都听主君的还不成吗,你可要好好照管我,我可不想再被人抓去做奴婢了。”

见她服帖了下来,吕不韦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几天下来,他已经着人将田仪的底细打探清楚,像这样出身清白寒微的人最是合用,更何况小姑娘心思纯粹,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人,只要自己对她稍加恩遇,就能轻易将她的心收入囊中。

只是她的单纯虽好,但也不能误了事,现在看来……他的目光有意在红衣少女身后的双足上扫过,脚趾修长饱满,似乎是因为出汗难耐的缘故,时而抓紧时而放松,活泼地露出白皙趾缝。

千山万水雕琢之下,田仪的足底并不像红雨那般白腻,却胜在红润健康,难怪平原君也格外看重她,若是这双蹄子笼在自己手里,田仪即便想走也是难了。

似乎捕捉到了主君的目光,田仪瞪了他一眼,但她的双脚却又不听使唤地摆成了正坐的姿势。

脚趾撑地,足弓绷紧,最大限度地展示出足底美好的曲线,热烈红裙之下,双足似乎也同样热情地期待着主君的临幸。

忽略了她不服气的眼神,吕不韦悠悠说着:“雨儿,既然有人出尔反尔,那家法也不可废,替我好好教训她吧。”

“是,主君。”素衣女子笑意盈盈,坐在了田仪身后,留了寸许的指甲如水葱般可人,却让少女全身都紧绷起来,“好妹妹,你可要忍住哦。”

她恳求般看向吕不韦,只是商人并未理会她,只是重又面向公主坐了下来。

少女发出一声可怜的呜咽,在她身侧,红雨已温柔的抚上那对深深的足弓,指甲不紧不慢地划过袒露无遗的足底大筋,一次又一次,起初是浅淡的刺痒,力道逐渐加深,一点点包裹进媚肉深处。

旁人可能不甚了解,但田仪内心深处的恐惧却又被这熟悉的手法唤醒过来,她想要挪动双脚摆脱控制,但却惊恐地发现,身体除了轻微颤抖之外,已经是动弹不得。

柔媚声音自身后传来,让她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千指这道刑罚,妹妹应该很熟悉吧?主君既然有命,你就好好享受,时间到了我自然会放开你的。”

任两人去嬉闹,青衫男子看着榻上公主,温声道:“公主您与她们是不一样的,您的家在洛阳王城之中,若是公主想回去,在下愿意一路护送您到洛阳,如何?”

洛阳……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牵动唇角的却尽是苦涩,恐怕自己才踏入王城,父王就会再度将自己送到邯郸吧,这样的家,自己真的还能回去吗?

只是……如果她将实情和盘托出,自己又该到哪里去呢?

嘉鱼恹恹地想着,若是出了这间府第,她只怕连一个晚上都撑不过去吧。

商人笑意诚恳,却让她有些作呕。

原来在自己昏迷之际,他就已经开始谋划起一行三人的未来,眼下红雨已经要入他房中,田仪偏又是个不晓事的,只余下自己一人形单影只,又能成得了什么事?

难道她此生注定了随波逐流,只能受人摆布吗?

“先生容我实言相告,自父王送我往邯郸与平原君为妾以来,洛阳王畿便已无我容身之所,我如今逃婚在外,周室也不会再认我这个女儿了。”酸楚弥漫眼眶,她尽力睁大眼睛,不让泪珠落下,桃花眼瞳中雾气朦胧,令人垂爱,“除了先生这里,我也已经无处可去,妾身病弱,或许还要再叨扰先生几日。”

说着这些连自己都难为情的话,她却是冷静一如平常。既然目前除了依赖他之外别无他法,嘉鱼索性先给他交出底来,好让这位商人安心。

吕不韦轻叹一声,脸上的笑暧昧不明:“公主身世实在令人感怀,既然公主身体抱恙,只安心住在这里便是,只是请恕在下多言一句,公主对未来可有打算?在下不才,在列国还有些门路,或许能帮公主参详一二?”

她知道下面才是要紧的话,握着扇柄的手不由得紧了一紧。

团扇玉骨,静日生凉,硌在掌心,漫开些微疼痛。

嘉鱼拭去眼中点点泪花,再抬头时,吕不韦所面对的她,已是如夜色清冷:“世间女子无不是择一郎君出嫁,终此一生而已,妾身自然也是概莫能外。”

“既然公主想要出嫁,吕某自然会找一合适人家,再封上一份嫁妆的。”

“众人皆是如此,但妾身却不以为然。”她坐直了身子,直视着面前的男人,“仪儿方才所说大约不错,妾身宁可于草莽中择一知心合意之人,也不要再过随波逐流的日子,妾身昔日既是选择了抗婚,日后也不会委身于他人。”

吕不韦轻哂道:“公主品行高洁,吕某佩服,然而乱世之中可心之人甚少,公主既不愿在下代劳,只怕寻起来也是难了。”

“先生尽可代劳,为妾身细细遴选来看,若非女儿家不便亲自出面,妾身也不必烦劳先生。”团扇摇动,露出一抹笑意,“未出阁时,我也曾为父王打理家事,层层节俭之下,也渐渐得了些成效,饶是数年来预留不多,也有千金之数,足够妾身半生衣食之资。”

“公主为己谋身,也省却了在下一番担心。”商人略点了点头,千金之数对于孤女来说的确不少,但对于他而言还不看在眼里,只是这位公主能有这份积攒家业的心思,再兼诗书礼乐俱通,也不枉天潢贵胄的身份,胜过寻常贵女许多,倒是自己小看了她,“公主放心,待到您身体恢复,在下便遣人与公主一并启出家资,在列国置些产业便可安身立命了。”

“先生何必如此笑谈?妾身不过一介孤女,如何守得住这些浮财?即便买下田产,一无族人襄助,二无官府庇佑,也不过是人人可欺而已。”嘉鱼摇了摇头,对他隐含的讥讽毫不在意,“若能保的妾身平安,这千金之数都奉于先生也是无妨。”

吕不韦显然不为所动:“公主未免把在下看的太低了,这些浮财是理当为公主做嫁妆的,到时尽入夫家之手,又何必再经吕某之手呢?”

冷意蔓延而上,让她的身体僵了一僵。

吕不韦果然是将她视作囊中之物,言语之间虽然说的悦耳动听,但却是吃定了她势单力孤,无所依凭,除却紧紧依靠着这位巨商之外,即便身有千金,也不过任人鱼肉。

更何况……嘉鱼如今就在吕不韦掌中,如果连人都是他的,她自然也就没有再讨价还价的本钱了。

“先生于妾身有救命之恩,岂能不报?旁的也就罢了,只是妾身尚有几乘天子轺车,曾是历代先王为赏赐卿士预备下的。”扇底人嫣然一笑,柔声道,“先生巨富之家,金玉玩好数不胜数,妾身也只好以此薄礼酬答了。”

“公主厚爱,不过在下向来喜欢这些古物,王畿轺车自然也不例外。不枉在下搜寻一番,虽然不多,在库房之中也已有了几乘。待到公主出嫁时,吕某可做主,用它们来运送嫁妆。”

见他不为所动,嘉鱼收敛笑容道:“先生能寻来王室车驾,不知还能再依样寻来一位天子至亲襄助吗?”

闻言,他沉默了下来。

嘉鱼所言不错,他能搜罗来天子的车驾来抬高自己的门楣,但却找不到另一位王室成员为自己光耀祖宗。

若是没有天子亲眷在侧,自己以一介商人之身享受朝廷车驾,不但难以添彩,还会被视作鸡鸣狗盗之徒,这样一来,反而对自己的名声有害了。

“西戎作难,王室东迁,九鼎振动,纲纪陵夷,周之天下已然不复存在,然则天子名义尚在,妾身虽然不才,但却是当今天子嫡亲的公主,身上流着姬姓先祖的血。父王为图一时苟安逼我出降,遂失德于天下,先生挽天子血脉于水火,焉知不会被视作扶危济困的君子?”她开口清清如玉,素衣女子侧身时抿嘴一笑,似乎正为重又见到自己心目中的公主而欣慰。

“君子志在四方,与寻常商人大不相同,自然明白……”

霎时间,她竟已经这样近,白纱团扇之后,他能听得清姬公主略带急促的呼吸,带来些许寡淡的温柔:“妾身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扇面方寸之间,四目相对,她娇媚的桃花眼中,却是静水无波。

片刻之后,吕不韦起身道:“公主病体初愈,在下便不多打扰了。半月后,吕某将率领商队入秦,也请公主同行,还望能得公主应允。”

“先生有命,妾身自无不从。”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她长舒了一口气,笑着补充道,“妾身名为嘉鱼,公主之谓,妾身愧不敢当。”

青衫男子并未转身,只是挥了挥手表示已经知晓。

红雨见主君已然离开,关切地看向榻上人儿,才想开口,又瞥见案上已经凉透的朝食,赧然笑笑,吩咐道:“来人,撤掉这些,再换新的鱼羹和麦饼来。”

门外婢女应声而去,红雨也缓了缓手下的刑罚,只是这些许时候,可怜的少女已经是全身酸软,一双大脚软软地瘫平在地,在汗水滋润下妖艳玫红。

素衣女子才一放手,她忙不迭地缩回双脚,一边按揉着那些饱尝苦楚的嫩肉,一边碎碎念着:“坏主君,坏姐姐,就,就一个眼神而已,你们就都来欺负我!”

见她还敢还嘴,红雨只是轻轻勾了勾手指,小姑娘便识趣地闭紧了嘴巴,惊弓之鸟一般的反应,却让嘉鱼笑着打趣道:“红姐,不想你还没有过门,便有内宅掌事的风采了。”

“我并无家世,才能也并不出挑,凭着这副身子嫁与主君为妾,已经是一件好事。主君自然不会将内宅大权交给一介低贱的艺伎,不过……权势于我又有何用?”桃美人释然一笑,眉间颦痕舒展,令她显得愈发光艳动人。

“我所求的不过是今生平安喜乐,主君若是有几分真心待我自然是好,但我却不会像仪儿那样,对男子心意有过多的期盼,期待过多,只怕不过流水落花而已。”

“真正让我放心不下的,是嘉鱼你啊。我听得明白,你并不想屈从于权势金钱,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平安寄托在男子身上,我何尝不愿这样想,只是走这条路难过登天……我,我着实害怕。”

她眼中晶莹闪烁,嘉鱼怜惜地握住红雨的手,劝慰道:“姐姐对我的好,我都铭记在心,从方才的情势看,我的处境还不至于如此险恶。况且我手中尚有筹码可供一博,如果真要放弃,等到一败涂地之后也不迟。再者……”

她环住桃夫人的双肩,认真叮嘱道:“你我患难之交,我便不再避讳了,姐姐虽然在吕氏府中寻得一处安身之所,但妾室与正妻之间的地位有如天地之别。虽从当日之事看来,他并非是薄情寡义之辈,但却野心勃勃,其志不在小,能为他选中的正妻,定是出身名门,到时姐姐的日子要怎么过?若我能别立门楣,也是姐姐的退步之所啊。”

红雨本就心乱如麻,想到她所说句句是理,不由得垂泪道:“难为你还能为我着想,只是……能成吗?”

“无论能不能成,我都要尽力试试,不止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我们。”她转向一脸懵懂的少女,恳切道,“小姑娘,我们是从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一起挣扎过来的,自然要为彼此着想,是吗?”

红裙少女见她们都是泪光盈盈,偏又还没能完全理解两人言下之意,不由得急着点头,开口时已带了哭腔:“姐姐们对我好我都清楚,你们有什么话就说的明白些,我看着你们哭,心里就难受的很!”

“好,好,总算我还没有白护着这个妹妹。”红雨让她枕在自己膝上,泪珠簌簌落下,像是温热的雨,灼痛着少女的脸颊,“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妹妹尽管吩咐,我们会尽力去做。”

为她拭去泪痕,嘉鱼低声道:“要在列国中间立足,我们并不缺少财物,缺少的是人与势。我们身为女子不便出面,又无母家可以依靠,目前也只能通过吕不韦慢慢积累。这次入秦之行至关重要,我要向他证明自己的价值,同时给我自己打开一片空间发展得力可信的人手。红雨……”

目光扫过她娇艳面容,她嘱咐着:“他应当不会带你前往咸阳,你留在内宅之中,仔细看着府中人事,如有往来宾客,就将名讳与出身记下。切记以保重自身为要,如果他对你有所防范,就先停下所有行动,安心住着即可。”

“仪儿,你是他的护卫,应当会随行,这一路上你要留心他身边之人,哪些可用,哪些不可用,一路见了谁谈了什么,都要心里有数。”见少女认真点了点头,她温柔道,“不过,不要冒险与他们交谈,多听多看少说,你可知晓了?”

“是,我知道了,一定按姐姐说的去做。”

嘉鱼满意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只要我们齐心,事情尚有可为,只是这第一步,万万不能走错啊。”

“家主,明明是您救了她们,这几个贱人却不思回报,反而这样在背后算计家主!家主,只要您一声令下,小人立刻把她们拿了!”

偏厅之中,青衫男子翻看着细细誊抄的记档,并未去接仆人的话:“嫪毐,我知道你武艺不错,没想到这文字上的功夫也还过得去,倒是文武双全了。”

跪在面前的青年闻言,精神一振,顿首道:“多谢家主夸奖,小人这点微末本事,哪能入得了家主的眼,不过是您不嫌弃罢了。”

他略略抬眼,嫪毐身材高大魁梧,但偏又生的面色白皙俊朗,才能在他麾下众人中,也算是不错,因而笑道:“好就是好。你目前屈居一个护卫之位,可惜了,你之后就在客舍做事吧。至于这些人,就不用你来管了,下去吧。”

“是,多谢主君抬爱,小人之后一定认真办事!”听到主人的话,他霎时兴奋起来,连连叩头谢恩后,见吕不韦已有些厌倦之色,忙告罪道,“小人告退,小人告退。”待到出了厅堂,还未走过一个回廊,便有平常与他相熟的一众仆从护卫前来庆贺。

“家主,容老仆多一句嘴,”家老为他捧上一盏浓浓的茶汤,谨慎道,“嫪毐轻浮,虽有些本事,但终究不堪大任。”

茶汤苦涩,却是回味清爽,他抿了一口,悠然道:“你说的自然不错,不过自古用人不可专,专用小人固然不好,但若是专用方正君子,也会使驭人者受害。用人好似执棋,棋子是黑是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能不能各安其位,各尽其能。”

“让小人去做小人的事,让君子去做君子的事,只要能为我所用,再微不足道的棋子,也不多余,而不能为我所用者,即便高贵无匹,也是一枚废棋。”

家老若有所思:“家主的意思,要先试探之后再做决断?”

“正是如此,此番邯郸一行,虽说安定了吕氏在赵国的产业,还得专盐池马匹之利,但浮财一时之间花费太多,秦廷上下的胃口,不会小于赵国。”茶盏热气蒸腾,朦胧着他的视线,雾气千变万化,总让人看不真切,“若是用钱开路,只怕要变卖些家业了,我行走列国这些年,没想到栽了这样大一个跟头,还是我无能啊。”

“家主实在不必这样想,秦国宫变,魏冉罢相,事发突然,没有人能够预料得到。”郑毅躬身劝道,“接任的应侯张禄,偏又是个无名之辈,之前几乎从未有跟脚可查……”

“这些话就不用再说了,木已成舟,只能接触着张禄试试看了。”他摆摆手,阻止了家老的话,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意思,“也不枉我费尽心思搜罗王畿车马,原本以为这实在太过显眼,一直不敢启用,没想到天赐我这位姬公主光我门楣,若是以公主的名义出行,一切也就都名正言顺了。”

“只是公主她,似乎并不愿意全然配合,老仆担心……”

他的笑意浅淡如云:“她所求的只有一样,那就是以盟友而不是附庸的身份跟我联合。这丫头是吃准了我需要有位真心实意为自己张目的公主,而不是含恨的傀儡正妻,因此我既不能杀人夺产,也不能逼嫁于她,否则之前的准备尽算白费。她算的一点都不错……”

“不过,正是这样才有意思。”在家老略带惊异的眼光中,他将茶汤饮尽,唇齿间尽是凛然苦香,“我不会逼她出嫁,也会保全她的平安,甚至我可以容许她利用吕家的声势购置产业——只要她对我有用。馈赠虽好,但每一样都标定了价格,希望她,能偿还的起吧。”

“家主睿智,那红雨夫人和田姑娘——?”

他起身时已经恢复了平常的和蔼,温声道:“安排红雨住进邯郸府第,内事一应如常,不要薄待了她。至于田仪,既然姬公主想让我带着她,那就带着她一起去咸阳。吩咐下去,今日午后整队启程,先回邯郸整顿,半月之后,准时入秦。”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喟叹轻轻,柔婉动人,却蕴借着淡淡的忧郁思绪,灯火仿佛也为她折腰,结出烛泪点点鲜红。

烛影摇晃,零落下片片细碎光点,洒落一裙温柔朦胧,在暮色沉沉中隐约可见些许雨后天青的淡雅。

“夫人看久了书,想必也是累了,白苹这儿有新鲜的牛乳燕窝,浇了蜂蜜之后最是香甜,夫人尝尝?”

少女小心翼翼地捧上一盏还冒着热气的燕窝,丝丝香气甜润动人。

只是榻上人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只吩咐道:“你端下去喝了吧,我没胃口。对了,这灯暗了,再让秋桃换亮的来。”

“可是夫人,您午膳就进了一点,这都傍晚了也不传膳,这让苹儿怎么放心啊?”听得她总是来来往往的这些话,少女终究是按不住心里的忧虑,恳求道,“苹儿知道夫人为公子担心,但为公子想,您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不是?”

回答她的又是一声叹息,书简垂落,掩去榻上人恹恹眉目:“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诗中尽言劳心之苦,只是我却觉得,欲劳而不得,其苦更胜。”她抚摸着少女的头发,柔声道:“我没事,只是天热苦夏罢了,你拿下去喝了吧。”

白苹欲要再劝,但与她对视的眼睛中,却满是温柔的谢绝之意。

手中的汤盏逐渐变凉,她却只能跪在原地白白着急,看着窗外夕阳已落,灯火融融亮起,她咬了咬牙,正要开口时,却听得夫人问道:“厅里熏了什么香?”

换下最后一盏暗淡灯烛,秋桃抿嘴笑道:“回夫人,是婢子在烛芯中加了辛夷、白芷与兰草,为夫人夏季清心,夫人可还喜欢吗?”说着,她跪在榻前,奉上香草纫纫。

“绿叶素华,芳菲袭予。”放下书册起身,夫人唇边点染些许笑意,冲淡了愁绪,“难为你能在这时节搜罗到许多香草,我很喜欢。”

青衣白裳,淡如雨意,秋桃极少见她笑容,精神一振,说着:“秋兰青青,花期不远,夫人无需太过忧虑。”

“原是我忧思太过,只盼着兰儿回来,一两日饮食间进的少了,却是累了你们为我担心。”夏姝笑着扶起两个姑娘,任由秋桃将香冠戴在自己头上。

方才沐浴过的长发如云似雾,披落点点清芬,这如巫山神女一般的样子,却让刚走进来的春柳呆了一呆,旋即拍了拍手,笑着说:“难怪之前夫人不肯出门,原来是怕风姿绰约迷倒了太多人,到时候这府里可没人伺候夫人了呢!”

这一番话逗得三人都笑了,白苹上去在她颊边捏了捏,连连笑骂道:“这蹄子嘴最坏了,一个劲儿会拿着夫人取笑,还不快去把晚膳传了来赔罪!”

等到众人在偏厅中坐好,晚膳已然摆上,春柳满盛了一盏鱼汤,奉于夫人,汤水浓白,散发出醇厚的香味:“夫人这几日胃口不好,这个汤是用咱们自己养的鱼伴着笋片、蘑菇炖出来的,又加了韭葱调味,最是开胃了,夫人尝尝。”

“嗯,果然鲜美。”她抿了一口,笑着说,“你们也都快吃吧。”见得一众女儿席间笑闹,她心里也略略畅快了些,转念一想,柔声道:“若是兰儿在才好,倒是有些想着她的桂花山药糕了。”

“夫人既然想吃,等到八月里桂花好时,兰儿就多多干制了存起来,可好?”夏姝话音未落,另一个清脆的声音便含着笑意传来。

烛火摇映,照亮了宋兰因暑气泛红的脸。

夏姝微微一怔,似是不信的问了一句:“是兰儿吗?”

黑衣侍女跪在厅中,顿首道:“奴婢宋兰拜见夫人。”

“快起来,快起来。”她才低下头去,便被夏姝握着双手扶了起来,“你这一去月余,真是辛苦了,这一路上还顺利吗?有没有遇上什么事?我看你都有些瘦了……”

夏姝抚摸着她的脸颊,眼中满是怜爱,宋兰眼眶一热,连忙抹去泪水,笑着说道:“夫人,路上有不韦先生照应,一切都好,让夫人,还有各位姐妹们担心,是我的不是了。”

“还没吃饭吧,快,春柳,去看看还有什么吃的,热热拿上来吧。”少女应声去了之后,云阳夫人重又坐回几案前。

她看向宋兰时,既有希冀,又却多了些畏怯,“异人……他可还好吗?”

“夫人不必担心,公子他很好,这次我也带了家书来,请夫人慢慢拆看吧。”宋兰知道她担心儿子,自怀中取出一支泥封铜管,奉与夫人,笑着说道,“公子在邯郸的府第宽敞明净,有秦国行人署照应,很是稳妥,一应用度都算充裕。夫人怜子之心,今番可得慰藉了。”

此时的她却一心都在家书上,铜管拆落,素笺之上尽是思念,用她再熟悉不过的字句,书写千里之外的陌生人情。

悲莫悲兮生别离,分别不过百日,她竟像是度过十年一般苦楚难挨。

“兰姐,公子那边具体如何啊,你给我们说说?”见夏姝沉浸于家书笔墨之中,一旁的白苹凑到她身边,悄声问道,“公子是瘦了还是胖了,平日里是不是还只顾着读书啊?”

她眼巴巴地盯着宋兰,却没想到迎面挨了额上一个暴栗:“哎,你干什么,一回来就打人家!”

“你这小妮子,给我脚底下点蜡烛不是你的鬼主意吗,还好意思说嘴!”宋兰红着脸低声斥责道,邯郸刑房之中,自己被那位女刑吏折磨的死去活来,现在一回想起来,还是不由得脚底发烫,若不是这些坏姐妹,自己哪里会被公子责罚到那种地步呢?

纤巧少女坏笑着凑到她身边,调戏道:“公子真罚你啦,那,这双蹄子肯定不好受吧,不如……让我来验验伤?”

“哎,这还当着夫人,你别——哎呦,痒,痒啊!”她还没来得及阻止,白苹就窜到了她身后,宋兰反手去抓,哪里抓得住身轻如燕的小姑娘。

下一刻,白苹的手指就落在了她的足底上,灵巧地爬搔起那些在靴子里闷裹了一天的嫩肉。

“嘻嘻,是脚趾痒啊,还是脚心更痒一些,姐姐都走了那么远的路,还不让我多尽尽心?”许久不见宋兰,小姑娘玩心大起,隔着那双满是黏腻汗渍的布袜,在她的脚底上画起画来。

指尖专往那潮湿鲜嫩还带着些汗气的地方钻,另一只手却用指节按压着摊开的宽大脚底,“姐姐真不羞,我可记得夫人给你带了几双换洗足衣,怎么连换都不换呢?”

这可苦了黑衣女子,指尖刺心,指节酸胀,两种截然不同的痒感让她没法适应,想缩起脚趾不让坏丫头挠自己的脚趾缝,却把脚底板上大片痒肉送了出去,痒得她连唇瓣都在发抖;想要让脚底撑地躲开那似软又硬的指节,却又让红润细腻的脚趾落在人家手里,足趾翻飞之间,浓郁的酸臭味道扑面而来,伴着少女的调笑,把她羞了个无言以对。

“哈哈哈,嘻嘻,好妹妹,啊呀,脚趾缝不行啊,白苹,我,我送你这双袜子,饶我些行不行……哈哈哈哈好,好痒,夫人还在上面呢,你,你别作怪!”

她说的娇羞动人,惹得白苹噗嗤笑了出来,暂时停了手上工夫,咬着她的耳垂说道:“姐姐要用袜子赎痒刑,是也不是?”

“……是,好妹妹,姐姐走了这许多路真受不得这个,这双蹄子在刑房里已经受过许多罪了,就饶我这一回吧。”她努力调匀了呼吸,尽管羞得满面绯红,但为了免于足底的刑罚,也只好低声下气地向白苹讨饶了,“我给你们带了邯郸的饴糖和肉脯,好妹妹,放松些儿吧?”

“那,袜子给我,另外……那双木鞋,就劳姐姐多穿几天吧?”少女笑得像只小狐狸,还不待她回答,指甲便又抵在了她焦黄的袜底处,汗水反复浸染的布料黏腻发脆,已然破了一个洞,露出下面绯色的肌肤,为指甲硌得有些发痒,“兰姐姐,想好了再回答我哦。”

“木,木鞋?苹丫头,咱们商量商量好不好,我,我不想穿那个,难受死了——咿呀!”

她还想讨价还价,但白苹才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见宋兰不肯同意,接着在脚底就是一划,引得她惊叫出声。

少女用力一推,将全身酥软的姐姐按趴在地上,宋兰才想挣扎,白苹轻巧一跃,就稳稳坐在了她的身上,笑道:“姐姐不同意,那就只好再让这双骚蹄子再反省反省咯——”

“别别——唔,坏丫头……你,你也不嫌脏!”

脚趾蓦地坠入温热柔软的所在,宋兰不安地蠕动着,少女的口腔却是舒缓地向她施加着力道,让她本就只有一点点的抵触烟消云散。

布袜被她扔在一边,白苹细细品味着姐姐足底的味道,汗气的酸,夹杂着趾缝处本色的臭味,丝丝熏染着少女的嗅觉,却让她分外陶醉其中。

她的舌尖扫过每一寸嫩肉,从足趾处的幽谷到足底略有凹陷的平原,将汗水咸涩尽数收下。

只是反复吮吸过后,味蕾处却多了一分淡淡的甜味,白苹惊奇地放开那只骨肉丰盈的脚,只见在足底正中,随着汗气蒸腾绽放出一朵兰花,闪烁着清晰的白色光泽。

“姐姐这是被谁在脚底板上纹了花儿啊?让我猜猜……”她调笑着满面羞红的宋兰,眉眼弯弯煞是可爱,“不会是公子亲自动手的吧?”

“才,才不是……邯郸刑房有个厉害的女刑吏,她不知道用什么药水给我又洗又泡,就多了个这样的花纹。”把头深深埋进臂弯,显得她的声音有些沉闷,“自从有了这个之后,我,我……”

“你就时时觉得脚底发热爱出汗,走不了多远就会觉得全身发软,只好穿着厚厚的靴袜才能出远门,对吧?”

宋兰闻声,惊诧地抬起头来,看到秋桃笑眯眯地捏了捏自己的脚掌,才想起自家里还有这样一位药理大家,忙讨饶道:“桃子,有没有办法啊,我可快被这劳什子秘药折腾死了!”

淡淡的点了点头,往日里显得有些冷意的蓝衣女子在宋兰眼中分外亲切:“这是西番王母国传来的药方吧,总共七套不同的药膏,配合不同的针法纹样,刺激穴位生效,层层递进。隐官中惯用这种法子,一开始会让汗出如浆,足底细嫩不堪远行,逐渐到最后,就会让女子双足变成房中迷情之物,只消轻轻一揉,便甘心与人欢好。”

见宋兰吓得脸都白了,她拍了拍那双脚丫,引得她又是一番呻吟,宽慰道:“不用怕,我看施刑人还是怜惜你的,这才用了一套药膏,最多是让你这双脚变得更加细腻脆弱些罢了,只要不再用,不会发展到那种地步。”

她这才松了口气,一旁的白苹笑着亲了亲玫红脚心,打趣道:“好啦,看来姐姐也受刑挺多了,木鞋就算了吧,只是这袜子,可还是要给我的哦!”

说着便起身放开了她,宋兰坐直身子,正要与她嬉闹,却不想夫人已看罢书信,看着她说道:“兰儿,有一件事,你要如实告诉我。”

她眉宇间缠绕一段忧虑,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沉重起来,宋兰正坐道:“是,夫人请问。”

“我儿书信上写到了一位韩淑女,夸她毓质名门,品行高洁,可有此事吗?”

夏姝神色晦暗不明,灯影摇晃,晃动了她的面容,时而如巫山神女清丽恬淡,转眼一看又似乎多了几分阴暗妖异,宋兰不敢多看,顿首道:“回夫人,确有此事。这位韩淑女是大秦派驻于邯郸的内行人,主理质子府上一应事务,服侍公子很是用心,故而公子也对她非常中意,时有夸奖……”

“何止夸奖,异人在这封家书中,更是有意于娶她为妻。”

“什么?!”白苹脱口而出,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一旁的秋桃虽未开口,却也皱起眉头,“公子怎的能喜欢上一个,一个……”

面对几人的惊讶,宋兰沉默下来,自己在邯郸时日不长,但公子与韩宓的情意,却是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的。

自己本是奴婢,对于公子的决定,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去反对,但不知为何,她每每想到自己受尽折磨羞辱,而公子却旁若无人地与淑女谈笑时,心里就像扎下一根刺,一跳一跳,疼的厉害。

如果能让那个女人永远离开……该多好啊。

“兰儿,你是知道些什么的,是吧。”她低着头,淑女欢笑与似神如妖的面容在她眼前交替闪现,最终定格在公子异人平静的眼神中,平静而淡漠,对她似乎置若无物:“是,公子他,对淑女很是中意,淑女照顾公子饮食起居,无微不至,公子喜欢她,也是应当的。”

回答她的,是难堪的沉默。

用来纳凉的冰块缓缓消融,水滴声清晰可辨。

春柳捧饭上来时,也被眼前情景吓了一跳,征询地看向秋桃,却只收获警告的一瞥,她有心放轻脚步,紧张之下,却还是弄出了些声响。

“这孩子,真是越长大越不让我省心了啊。”她寂寞地叹息着,打破了一片静默,素绢在她掌中萎缩变形,被捏成一个紧紧的团,夏姝不想相信,向来懂事早慧的儿子,会背着自己做出这等事情来,“婚姻之事,需父母之命才是正理,难道有这样私相授受决定的吗?”

你是大秦的公子,是嬴氏的王孙,不经你祖你父允准,即便是阿母也不能为你做主娶亲。

更何况我们母子的身家性命,都在你身负王命替父为质上,若是私自成婚,就是犯了不孝不忠的大过,岂不是要断送了这来之不易的平安日子?

阿母死不足惜,只是你的前程,还要是不要啊!

她闭了闭眼睛,再开口时,已是下了决断:“于公于私,这门亲事我绝不会允准,白苹,去拿绢帛笔墨来,我即刻就写家书,回绝此事。兰儿,要劳烦你再走一趟,这次不必跟随吕家商队,我派家兵护卫你,日夜兼程,务必尽快把这封信送到异人手里。”

她盯着黑衣侍女,一字一句地吩咐着:“你告诉他,如果她执意要娶这位韩淑女过门,我就立刻回蜀地隐居,再不碍他的眼睛了。”

在所有人的记忆中,夏姝从未如此疾言厉色,众侍女立刻便是跪了一地。

春柳顿首道:“夫人要怎样都行,只希望夫人不要动了肝火,伤了身子,奴婢们一切都听夫人吩咐!”

看着她们诚惶诚恐的面容,方才突如其来的怒火又如潮水般退了下去,只余下深深的疲惫。

夏姝无力地摇了摇手,心里也有些惊奇,平日里极少动气的自己,为何会如此愤怒。

“不干你们的事,起来吧。”白苹闻言,也顾不得起身,膝行到她跟前握住了夫人的手。

柔荑如云似雾,触手生凉,瑶姬垂泪,让她大是心疼,“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实指望他能一生平安喜乐,不想他为了我,自请出往异国为质……远隔千里,本就是朝不保夕,若是他再为奸邪所迷惑,铸成大错,我这条命,我这条命还留着做什么……”

泪水如珍珠迸溅,沾湿了白苹的额头,连带着少女也抽噎起来。

眼看就要哭成一团,秋桃皱了皱眉,提醒道:“夫人,奴婢以为,这件事情未必有您想的这样严重,我们还需好好绸缪。”

夏姝泪眼朦胧地看向她,泣声道:“我,我方寸已乱,你平日里是主意多的,尽管说来听听吧。”

“是。”她应声说着,“奴婢以为,这件事情的关窍有二,其一是公子与这女子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奴婢以为,公子既然在家书中求夫人应允婚事,说明两人未行合卺之礼,此事尚有转圜。兰姑娘,”她转向宋兰问道,“依你所知,公子与这贱人,是否有肌肤之亲?”

想起刑房中的一幕,宋兰红了红脸,低声道:“公子对她很是爱重,因而并没有……并没有交合过。”

夏姝含泪冷笑:“你的意思,是这之外的事情做过不少是吧,真是好个贱婢!”

“夫人,这实际上是好事。既然没有禀告父母,也不曾洞房合卺,不会有子嗣累赘,奴婢以为,夫人只需要禀告主母夫人和安国君即可。”

听到要禀告安国君,夏姝饶是气急,也犹疑起来:“这样报上去,对我儿的影响……”

蓝衣女子解释道:“夫人,一无礼成,二无子嗣,这充其量只是贱人淫乱,意图勾引公子,公子品行高洁,自然不会与之往来,纵使安国君知晓,也不会迁怒于公子。这就是奴婢要说得第二个关窍,夫人舐犊之心,天日可鉴,公子对您的孝心,奴婢们都历历在目,这样母慈子孝的佳话,若为了一个贱人而有所损失,夫人未免也太看得起这贱婢了。”

“你是说……”她若有所思,紧紧盯着秋桃问道,“是让我上书,让旁人阻断此事。”

“夫人睿智。从兰姑娘的见闻来看,公子此时正迷惑至深,您这一封家书回去,公子自然是会孝道为先从命行事,但若是那贱婢哭闹起来,公子年轻气盛,难免不会对夫人有所不解。”秋桃为她奉上一盏热汤,不动声色地拭去了神女眼角泪痕,轻轻捡起那卷素绢,劝慰道,“奴婢以为,不如您先禀告安国君与主母,府君大怒之下,必然会令公子与贱婢不再往来。父命难违,公子只有遵从,既可以除了这女子,又不伤及您与公子的母子情分,这是一举两得的计策,还请夫人斟酌。”

“好姑娘,多亏有你了。”她拍了拍秋桃的膝头,心下大定,“我明日便回府一次,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禀告府君,除却这个祸患。”

“那,桃姐姐,如果府君下令斥责,公子不会怀疑是夫人对府君讲了什么吗?”

秋桃笑了笑,将怯生生的春柳笼在怀里:“夫人明日回府,是要对府君言及公子的婚事,但不是劝阻,而是议亲。”

“这样的亲事,府君定然不会赞成,实在无需我多言。”夏姝赞许地点了点头,“即便我儿问遍府中婢仆,也只会知道我是如何为他力争。好了,正经话说了这样多,我却是有些饿了,快吃饭吧。”

用饭过后,白苹春柳伺候着夫人沐浴更衣,侍女们随后也都各自洗去一天汗水尘土。

夜色朦胧,众人陪着夏姝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盛夏中热气蒸腾,厅中冰块很快便又化了。

宋兰忙起身去取,转过回廊,却正迎上捧着点心的秋桃。她唇边噙着一抹笑意,淡淡道:“恭喜妹妹,很快就要得偿所愿了。”

白裙侍女微微一惊,问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公子家书我已看过,言语间虽有爱慕,但却仍有分寸,不会激得夫人如此盛怒。”她缓缓逼近,眯起眼睛盯着宋兰,“那么,是谁添油加醋,趁着夫人一时怒气,定要拆散了这对人儿呢?”

宋兰咬了咬牙,恨声道:“我方才所说,句句是真!”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我方才建议夫人向府君说的话,同样没有半分虚言。”冷不防地抓住宋兰小臂,秋桃缠绕逼近,像是吐着信子的蛇,“你自己的私心,你自己最清楚。”

“不错,我就是不想让公子跟那个贱婢在一起,你说我有私心,天下众人谁没有私心,我看你倒要如何!”

宋兰猛然挣动,毫不退让地盯着那双像蛇一般冰冷的瞳孔。

片刻之后,秋桃放开了手,笑的冰凉:“说得好,私心这东西,你有,我也有,只是眼下,我帮了你一次,未来……你也要帮我一次,记清楚了。”

她转身离去,并未等待宋兰的回答,深蓝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留下一片淡淡的苦味。

白裙侍女站在原地,半晌都未曾回过神来,只觉手心黏腻,尽是冷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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