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愠和祝鸿雪一路骑马,两人向西,路上荒无人烟。
远处的山脉逐渐清晰,只是被笼罩着一层厚重的白雾,看上去深幽黑暗,令人心底弥生一股压抑。
“雪姨,我娘她真的有办法重新化为人形吗?”
临近了,王愠终究还是有些担忧,不知是不是远处的山脉,扰得他心神不宁,那一眼望不到头,幽静得黑暗的群山,看上去充满着未知。
“青丘之国是你娘的诞生地,那里蕴藏着生机。”
祝鸿雪低头,似乎是在回忆当年的场景,王愠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心里想着,青丘之国……
“青丘真有这么神奇?”
王愠转头问道,祝鸿雪闻言,便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她道:“嗯,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有着……许多小狐狸……”
“苏苏带我来过一次,她笑得很开心,于她而言,那是她的家……”
祝鸿雪说完,她顿了片刻,才道:“也是你的家……”
她看着王愠,美眸流盼,笑意浅浅地,灿如黄花。
只是少年脸上露出一些惊慌,他想象不到青丘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那里于他而言,很陌生。
“不要太有压力……”
肩上传来温暖而有力的手掌,王愠回头,对上祝鸿雪的眸子,那双温柔的眸子。
“好,我相信,我娘一定会好起来……”
两人说话间,不远处就出现一座茅屋草棚,孤零零矗立在路边,和周围林木近乎融为一体。
王愠走在前头,走着走着,便隐约闻道一股酒香,醇香绵软,带着谷物的气息,初识辩,应该是好酒。
“雪姨,怎么会有这么浓郁的酒味?”
祝鸿闻言,微微一笑,她策马走在最前头:“看来,白汐比我们先到……”
两人在茅屋前下马,这茅屋不算大,看上去有些年头,木头腐朽得很厉害,破碎的牌匾上模糊不清,不过却隐约能看见两个字:“驿站……”
越是走进里头,酒香就越浓厚,茅屋不大,只有几个桌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王愠扫视了一眼,回头对祝鸿雪道:“雪姨,没人……”
祝鸿雪微微颔首,然后用木剑指了指……不远处的地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王愠顺着看去,这才发现,那桌椅角落处,杂乱的地上不知何时铺了几堆茅草,上面躺着一个黑球……确切来说,是缩成一团,全身被黑色斗篷笼罩的人影……
这人影随意躺在上面,似乎是睡着了,身上盖着的黑袍又破又脏,而酒香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额……”
王愠抓了抓脑袋,回头看向祝鸿雪,似乎是在询问,这个宛如乞丐般的东西,就是花姨赵白汐?
祝鸿雪抿着嘴点点头,也有些不忍直视,好像对这个多年不见的姐妹,还是这样,不修边幅……
“怪不得江湖上很少有花姨的传闻……”
王愠失笑摇摇头,恐怕她这个样子,都不知道流浪了多少年。
谁会去关注一个乞丐呢……
于是他用手指点了点草坑上的黑影……
那黑影起初没反应,直到王愠加大力度,才扭了扭身子。
王愠:“……”
他回头看向祝鸿雪,眼神里满是求助,祝鸿雪点点头,便上前,用力拍了拍:“白汐,白汐,醒醒?”
“别睡了,我带了好酒……”
“嗯……什……么……酒……”
迷迷糊糊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慵懒,似乎还没睡够,那团黑影缓缓坐起来,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
“唔……”
片刻,她的眼神才清澈,看见祝鸿雪和王愠后,露出一个笑容,灿烂而又天真的笑容:“好久不见,雪儿,还有……嗯……王幼麟?”
王愠这才打量起,这位风花雪月当中,花剑赵白汐。
赵白汐肌肤不算很白,兴许是因为常年没洗澡,比较偏黑,头发乱糟糟的,卷成麻花,眸子狭长细小,别具风情,脸蛋尖俏,可以看出来,有美人的底子,只是不打扮,不注重仪态的打理,此刻颇有些狼狈。
“花姨……”
王愠恭敬行了一礼,虽然她看上去邋遢,但王愠知道,眼前之人,可是和祝鸿雪一样,都是江湖高手,花剑赵白汐,十几年前,就已经是宗师了。
“别客气……”
赵白汐随意摆摆手,她站起身来,走到王愠面前,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很是熟络笑道:“好酒呢……不错嘛,还知道孝敬我老人家……”
看着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脏兮兮的手,对上她期待的笑容,王愠不知说些什么,祝鸿雪见状黛眉一蹙,她掰开赵白汐,将她拉倒一旁道:“白汐,我们没带酒……”
赵白汐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后瞬速变脸:“没带?没带你喊我做什么,还有……咦,雪儿,你这头发怎么了,怎么全都变白了?”
赵白汐说完,将祝鸿雪手腕牵起来,仔细感受着,疑惑道:“奇怪,你的身体怎么……”
祝鸿雪连忙捂住她的嘴巴,然后摇摇头:“白汐,这事以后再说,对了,苏苏呢?”
“嘿,在这里……”
赵白汐在自己怀里捣鼓了一阵子,片刻,提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娘!”
王愠见状,立马上前,将那……原本毛发青光发亮的小狐狸接过来,只见小狐狸焉巴拉着脑袋,身上的毛发又黑又脏,脸上也是无精打采的样子,见着王愠后,眼神立马清亮,赶紧扑入他的怀里,嗷嗷叫着,似乎是在诉苦……
母子两一见情深,简直是,天见犹怜……
“瞧瞧,多么感人的一幕,真是母子情深呐……”
赵白汐在一旁抱着手臂,煞有其事道,那小狐狸闻言,回过头狠狠瞪了一眼赵白汐,这些天跟着她,真是有苦说不出,想逃也逃不掉,每天跟着赵白汐不是睡街道,就是马厩,而且这家伙酗酒,每次被捂在怀里,都要被熏死……祝鸿雪也是无奈摇摇头,李沐苏跟着你,还真是……
“白汐,你也不收拾收拾,都成什么样子了……”
祝鸿雪忍不住数落她,赵白汐听后满不在意,她摆摆手道:“喂喂喂……我孤身一人,要那么好看作甚,人生苦短,每天有酒喝,就行了……”
说罢,也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黑乎乎的酒馕,仰头就饮上几口。
王愠见此一头黑线,赵白汐可谓是完全颠覆了他心中的形象,他本以为会是一位如花似貌,和祝鸿雪一样风韵犹存的女子,没料想却是位邋遢乞丐……
如此不修边幅,倒也让王愠另眼相看了。
“你们先聊,我去帮我娘洗洗……”
王愠抱着黑乎乎、脏兮兮的小狐狸道,他转身离去,背影如风,赵白汐看他走远的表情,欣慰而又释然。
“这小子,那张脸,和苏苏真像……”
“是吧……”
她用手肘推了推祝鸿雪的胳膊,祝鸿雪目光平静,随后露出一个半带着玩味半带着自嘲的笑容道:“一只小狐狸精罢了……”
“你是夸他呢,还是骂他?”
赵白汐抱着手臂,斜撇着她,一阵清风吹过,吹到祝鸿雪的裙底,那青衫低下,凉飕飕,她顿时皱了皱眉头,脸色一红,小声碎了一句:“跟他娘一样,都是喜欢骗人的混蛋,大混蛋生的小混蛋……”
赵白汐闻言一头雾水,有些搞不清祝鸿雪对王愠的态度了,心道是不是那小子有地方冒犯她?
“算了,不扯了,我还想问你,你这头发怎么回事,而且你的生机折损的很厉害,你……活不了几年……”
祝鸿雪听后,眼神暗淡几分,她看着外头的天空,如此碧蓝,几朵厚重的白云飘过,一切是那么美好,她渴望的美好,只是,却没有多少时间去享受,如果可以,她愿意将这天下都走一遍,想去看祁连山上的雪,江南的水,以及塞外的风情……
她喃喃自语一般道:“我还能活着,便已是最大的恩赐,鸿雪……不敢奢求长寿,在我有限的生命里,看着我爱的人,年年岁岁安好,就知足……”
然后,目光深情看向赵白汐,眼神柔得快滴出水来,她……从来都是这般温柔。
赵白汐愣了一下,随后失意笑笑,她神情也是颇有些黯淡,仰头喝了一口酒,方才缓缓道:“你知道,有些痛,即便是喝醉了,也难以压下……”
“人生在世,诸多事情难以释怀,可庆的是,我们都还活着,风花雪月,时隔二十年,重聚在了一起,我知道,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经历,或多或少,充满遗憾,你是如此,我也是,苏苏亦是,二十年足以改变很多,江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确保,自己二十年后,还能见到好友呢……”
“重逢,我很高兴……”
赵白汐说完,将酒馕递给祝鸿雪。
祝鸿雪低头看了片刻,方才接过,仰头痛饮一口,她重新看向她,温柔笑道:“白汐,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赵白汐的笑容同样温柔,两位时隔二十年未见的好友,在这一刻,仿佛是看到了当初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候,她和她,都还是风华正茂,朝气蓬勃的年纪,少年有侠气,义肝冲天,少女,何尝没有?
江湖从来都不是男儿的独属,同样也有女子的浪漫。
奈何往事已成追忆,徒留下……满身伤痕。
她们都是很艰难活着,只因她们未曾丢下年少时的傲骨。
重逢的喜悦总是欢快的,祝鸿雪和赵白汐聊了很多,两人生死与共,也是闺中密友,几乎无话不谈,当然祝鸿雪隐瞒了她和王愠的事,而远去的王愠……
他说是帮李沐苏洗澡,其实也只在岸边看着,小狐狸自己扎进水里,清理着毛发,她坐在水中央,用粉嫩的舌尖,舔着爪子,白日里,水波荡漾,她的身形是那么美好,充满灵性,媚意天然。
王愠双手撑着脑袋,目光发呆看着,他安静的样子,和周围几乎融为一体,少年心中想着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像是愁云一般,风也吹不走。
“青丘……”
他小声呢喃了一句,然后看着自己的脚尖,黑色眸子里,不知为何,有些伤感,其实他一直再想一件事,王宗对于娘亲来说,真的不算是家吗?
那么慈祥的父亲,和蔼的爷爷,温和的叔叔婶婶们,又会是什么……是一场梦?
尽管他们已离世,可王愠心中一直记着,从小在王宗长大的他,那些快乐的回忆,是抹不掉的,如果……这些都对娘亲不重要,那么自己呢……
他在娘亲心中又是什么样的位置?
青丘里,是不是有很多娘亲的亲人?
娘亲是不是爱他们,更胜于自己?
突然之间,王愠有些不开心……
很快,王愠抱着小狐狸,从林中走了出来,隔着很远,他便看见祝鸿雪和赵白汐坐在一块,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
“雪姨,花姨……”
赵白汐回过头,看着毛色发亮,宛如精灵的小狐狸,眯着眼睛狡黠笑道:“苏苏,你好香,快让我抱抱……”
小狐狸见状,傲娇昂起脑袋,眸子里满是嫌弃,那模样似乎是在说,现在的我,你高攀不上。
“嘿,你这小家伙……”
赵白汐瞪着眼睛指了指,王愠见状,细声道:“花姨,你别欺负我娘……”
“哈哈,幼麟呀,你有所不知,从前可是只有她欺负我们的份,不信你问问雪儿……”
赵白汐说完朝着祝鸿雪挤眉弄眼,祝鸿雪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参与你们的纠纷……
风花雪月里,祝鸿雪性子软,李沐苏强势,赵白汐叛逆,南宫沁鸟年纪小,往往更多的,是赵白汐和李沐苏之间的吵闹,算得上是,相爱相杀……
两人的相遇,也是一场意外,一场,特别意外的恩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