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王愠出门的时候,恰遇祝鸿雪一同,她睡眼惺忪,边走边打着哈欠,看上去精神不太好,俨然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雪姨,你昨夜休憩可还好?”
祝鸿雪闻言愣了一下,转头看着王愠呆了几息。
“哼!”
一声冷哼,扭头快步就走了,也不理人,让王愠一头雾水,随后摇头笑了笑,雪姨露出这般小女儿的姿态,真是……有几分俏皮。
按说王愠昨晚耕耘一夜,今天可是特别舒畅,不仅没了火气,精神也是格外抖擞,似乎发泄完于他而言,只是补充能量一般,倒是南宫画晴,一上午见不着她,王愠琢磨着还没醒呢,昨晚她可是流了一晚上的水。
凉州郡守内,郑元珍阴沉着脸,心情差到冰点,他的左手旁,坐着田鹤言,他同样一言不发,脸色沉重,而他们面前,跪着几人,正是郑元珍饲养的死士,也是昨晚袭击王愠的黑衣人。
“那看似柔弱的书生,竟没想到武功这么高强,田执事,你是江湖人士,有什么想法?”
郑元珍下令除掉王愠,却只剩三人回来,不仅如此,更被王愠倒打一耙,自己抓自己人,当然他肯定不会真的去抓,但这种滋味颇为憋屈,只有他欺压别人,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在凉州,他就是土皇帝,谁能管他?
“大人,依我之见,不能强取。”
“你亲自出手都不行?”
田鹤岩沉吟了一会,片刻才摇摇头。
“那就这样,看着他……和……”后面一句话他没说出来,意思很明显,看着王愠和自己老婆亲密接触?
“大人,我们无法主动出击,不如就再等等,夫人……不是每日都有服药么……”
郑元珍听后,眼睛一亮,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脸上的肉全都挤在一起了,更显得他猥琐,心中想到,每天在南宫画晴的饭菜里加点小剂量催情药,日积月累下,终有爆发的那天,那时候,就由不得她愿不愿意了。
王愠再见到祝鸿雪的时候,她正站在一颗古树下,一袭青衣儒衫,头戴巾冠,那满头白发被藏起来,光是背影,天清一色,她娴静修长的身子,如柳枝飘摇,却又比劲松还要坚强,这正是她,江湖曾经冠绝天下的剑客,雪无双。
“雪姨,你想些什么呢……”
王愠轻声走到她身侧,看着她深幽的目光,岁月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尤其眼角的皱纹,诉说着她的疲惫,可祝鸿雪自始至终都没有怨过,心静如水。
“自我恢复神志以来,想起了许多往事,浑浑噩噩度过了二十年,浪费二十年光阴,我本以为早已忘掉,忘掉过去的曾经,但我发现……”
“师门音容,犹如昨日……”
“夫君儿女笑言,仿佛身边……”
她说话的声音很平静,淡到听不见任何感情,但王愠知道,越是平静的背后,隐藏着浓厚的情绪。
“小时候,每当睁开眼,就只能看见雪,我在雪阁长大,却不喜欢它,师父教我练剑,教我识字,教我人世间的大道理,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勿以雪厌、但凭雪指……”
“后来,我只爱雪……”
祝鸿雪说完,转过头,目光悠悠看着他,王愠心中微微一动,两人在树下相视,一位年少,一位岁夕。
“雪姨,你……爱的不是雪,是那个人吧……”
祝鸿雪闻言,垂下目光,点了点头,她缓缓道:“师父临死前,将一身内功传给了我,话说回来,这么多年过去,我从未回过雪阁,从未去祭奠过她……”
“雪阁……在哪里?”
祝鸿雪看着他的眼睛,终是流露出一个笑容:“塞北,祁连山。”
“祁连山……”
王愠默默念着,不知为何,突觉一股苍凉的气息,由心底而发,他隐隐听过,那边,似乎有外敌来犯,正打仗……
“师父九泉之下,定然对我很失望吧,未能重振雪阁……”
祝鸿雪说罢,背着双手,抬头看向古树,古树被风吹得作响,树叶纷舞,春日让它换发新机,粗壮的枝干悬在头顶,不知多少岁月。
“雪姨,你不也是报了仇?”
祝鸿雪目光突然便有些暗淡,她自语道:“真的,报了……仇么……”
那年杀死萧容翎的独孤雁,的确死了,青蛇江也被她们亲手覆灭,她如愿退隐江湖,直至如此,她再一次尝到了拥有到失去的滋味,祝鸿雪脸上浮现一个痛苦的表情,清冷如她,几乎哽咽。
“愠儿,你知道,我心中有多痛么……”
不可一世的雪无双,亲眼看着丈夫孩子死在自己面前,那一刻的绝望,王愠……感同身受。
两人似乎被这不堪回首的往昔,勾引得难以释怀,少年面对当年,满门屠斩的时候,又何曾不是哭的撕心裂肺,只是他相比较祝鸿雪,少了一丝绝望,至少,他还有娘亲,如若没有她的存在,恐怕那天,他也就会随着家族,一起葬在那个雨夜。
慕容嫣黛,我应该恨你么,这个问题,他在心底问了很多次,从一开始的坚定,到如今的动摇,他也给不出答案了,她在心中留下的影子越来越模糊,恨意却越发淡薄了……
真是奇怪,真是奇怪……
“雪姨,我不知要怎么安慰你,可是,还有很多人等着你……”
祝鸿雪抬起头看向王愠,少年目光满是真诚,温柔一如曾经那个他,她看得有些呆了,思绪回到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就如同现在,少年的炙热,少女的心动。
“从今往后我陪你,你跟我走吗?”
“你和你娘真像……”
祝鸿雪看着他笑了,再无其他失落的情绪,极尽柔情,她接着道:“骗人的话语一模一样呢……”祝鸿雪的声音让王愠一愣,再看去,却见她笑得狡黠,王愠便知道了,她是在打趣自己,当然,这话有几分真实不得知,王愠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就是这么骗我的,把我从雪阁骗走……”
祝鸿雪语气有些幽怨,带着几分愤怠,王愠闻言,回想在后山,那道冰冷的青衣,不自觉脑补了一个狡猾狐狸的形象,和娘亲真有些不像呢……
“我娘……她……在你眼中,她是个怎样的人?”
王愠的记忆里,她不爱说话,也不爱笑,自始至终都保持一个高冷清静的形象。
“她呀……”
祝鸿雪转过身子,神色回忆,她看着高高在上的古树,眼神闪烁,声音徐徐传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狐狸精!”
“额……”
王愠听了顿觉有些尴尬,自己娘亲是只妖的事,他知道,但祝鸿雪说出来,怎么就感觉有些违和,毕竟狐狸精可不是一个褒义词。
“谎话连篇,骗死人不偿命,我跟着她的第一年,她就忽悠了多宝斋的掌柜,到现在那边还欠着她几千两银子的欠条,第二年,骗了当时武帝盟三天王之一的魏迟水,给她卖命抵抗青蛇江的追杀,最后魏迟水死在蚩尤剑万顾俊手下,挑拨了青蛇江和当时正道的关系,最后引得正道纷纷讨拔,从而推进了邓光济、徐青玄、梦蝉妃的上位,让如今江湖落入卯兔手中……”
“额……”
王愠再次扶额,没想到娘亲当年还有这本事?不由得汗颜……
“当然这都是后话,谁知道卯兔没死呢,暗中安排这一切……”
祝鸿雪看着王愠尴尬的样子,心中更是觉得有趣,一步一步打破李沐苏在王愠心中的形象,着实好玩。
“第三年,你娘带着我,忽悠了当时江南第一名妓赵白汐,引得飞花欲神教内乱,上演一出师徒相残的戏码,花剑霞剑分离,最后老教主传功赵白汐,死在新任教主手下。”
“啊?”
王愠闻言大吃一惊,飞花欲神教的事也和我娘有关?
“具体怎样的细节我不清楚,以后你见了白汐可以问问她,我只知道,从那以后,赵白汐和那个什么新教主成了死敌,两人彼此追杀十几年了。”
祝鸿雪想了想,随后补充道:“这一切,似乎源于一个赌约……”
王愠沉默不语,飞花欲神教现如今的教主,落花无情他见过,怪不得当初,他认出自己后没杀,王愠挠挠脑袋,心中苦笑一声,娘亲江湖上的故人……还蛮多……
“第四年,从南宫家族带走一个女孩,也就是小沁鸟,差点惹得南宫家族领兵满天下找……”
祝鸿雪说着说着,始终用古怪的眼神看向王愠,只是王愠被这眼神看得不自在,他讪讪笑道:“总不能还有吧……”
“当然没完,你娘又不是一个安分的主,除了喜欢骗人,更喜欢惹事!”
“第五年,领着我们杀到青蛇江,一举覆灭这个从大献开国延存百年的杀手组织,用风剑插入卯兔的胸口,哦,那时候应该叫她琉璃,青蛇江之主,琉璃剑仙死了,当然现在我们知道她是假死……”
“第六年,朱兰国祸,把北冥桀骗的一愣一愣的,追你娘追到了今霄城,惹得当时的皇后叶红霜不满,那时候叶红霜与北冥桀早已暗连珠胎,因为这事暴露,让先帝震怒,抄斩了叶家满门,也让如今大献的局势变成这样,后来你娘随着你父亲出征讨伐这个最大的藩王,结束后肚子有了你,才消停……”
王愠脸上露出不知该说什么的表情,真没想到,娘亲是这样的人,而且和父亲有这样一段故事,但现在回想,娘她肯定不爱父亲,要不然怎么会十几年来,不和他说几句话,这其中恐怕还有一些缘由。
“现在,知道你娘了吧,你说说,她是不是个狐狸精?”
祝鸿雪笑得欢,她伸出一根手指道:“不仅喜欢骗男人,也喜欢骗女人……”
“嘿嘿,雪姨,这……不正是说明我娘,天资聪慧,有过人之处么……”
“能够引得江湖纷乱,朝堂哗变,那她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呐……”
王愠不由得感慨,那个时候他还没出生,不然,定然也是膜拜,一介女儿身,比男人都要折腾,似乎就有一股不服输的精神,比风都要自由潇洒。
“的确,苏苏她……是个捉摸不透的人,我无法形容她的为人,但她就如同你所说,风华绝代,自由自在,不为任何实物所拘束,在天地间畅游,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说过最多的话便是:我偏要如此……”
“我偏要如此……”
王愠仔细咀嚼这句话,脑中再次浮现青衣的身影,于后山瀑布之下,享天地清风,世间皆在我掌控。
“原来如此……”
王愠似是明悟了,怪不得,她从来不回王宗府邸,区区一座院子,怎么可能锁得住一缕风?对于她而言,这一切都不过是负担,连他也是……
王愠想明白了这么多年不明白的东西,娘亲为何不爱他,李沐苏不是不爱他,而是根本不懂得爱,不知爱为何物,或许,她根本就搞不清人类那复杂的感情,动物产子,养育长大后,便会分离,她是妖,妖如何懂得表达爱意呢,男女之情她不懂,亲情她更不懂,她能有的,只是动物出于保护子嗣的本能罢了……
王愠有些丧气,看着温柔如水的祝鸿雪,心中不由得想到:“若她是自己娘亲该多好,那么小时候,他一定是最快乐的孩子……”
“愠儿,你也不要多想,其实,苏苏在有了你之后,和我见过最后一面……”
王愠失落的眼神看向她,这一刻,他很迷茫,又一次回到小时候,眼巴巴看着别家孩子,牵着母亲的手,他自小到大缺失的爱意,让他到如今,更喜欢成熟的妇人,这一点,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祝鸿雪正色道:“她说过,不后悔……”
“不后悔为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