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2)大围猎之终

其薨,余皆俯首,由此开太平之先。

大狩猎几近尾声,曾经盘踞大炎不知多少千年的巨兽亡的亡逃的逃,如今这万里炎土,终于要进入和平之中了。

“如今,朕,已老如朽木。你却仍活跃如少年……东君,朕,真是羡慕你啊。”

曾经意气风发的真龙,也随着时间的熬炼弯下了脊背,也再难以撑着那顶沉重的冠冕端坐一整日。

“陛下言重,臣亦如藏掩许久的蜜柑,金玉其外,内里早已亏空矣。”

东方昼注视着眼前的酒盅,里面是今年新酿的酒,清冽甘美,是极好的饮品。

巨兽都已消失,他这位神司,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东君……你不该是祂的东君。”

真龙向他端起了杯盏。

“你应当是大炎百姓的东君。”

他早知道,这一刻终会到来。

他将宣告,他将亲手斩断那段过往。

“天命岂由人?”

“人定胜天。”

饮下杯中清酒,青龙起身与真龙辞行。待到下次重逢时,他将不再以神司之身与他相谈。

天上的太阳明亮的晃眼。

他看向远处早已集结至此的军队,回味了一下方才的酒味。

五谷皆在,证明今年是个丰年。

看吧……岁。

即便没有巨兽,大炎人也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旌旗猎猎,在风声中,他回想起了曾经……

他一度迎来朝阳。

……

那是一个灾年。

洪涝、干旱、瘟疫、虫灾肆虐炎国大地……五谷不收、饿殍遍野。

那时的他还没有名字,只是一个灾民,一个将要在天灾中死去,最常见的“人”。

“你,想活下去么?”

他听到这声音,却无力回答。

肚子里的土没有营养,嘴巴干渴的连泌出的血都觉得甘甜。

唤他的人大概是等的厌了,他能察觉到对方准备离去。

或许是求生的意志让他这具将死残躯涌现出了力量,他抓住了对方,抓住了……那片鳞。

“虫子的意志倒是坚毅。无怪乎你们能在这片大地上四散而生,怎么也死不绝。”

他却无暇去听对方的嘲讽,又或者是什么……他渴求的啃食着面前的野兽,食其肉、饮其血。又因暴饮暴食与肠胃中的反馈呕个不停。

但他不想停,不敢停。饥饿的滋味,尝过一次就够了。

“希望你能给我的游戏带来些许乐子。”

既是祂的宠物,总该有个区别于那些虫子的称呼。若是与那些虫子一样,岂不是丢了祂的脸?

傲然的神俯视着身前茹毛饮血的幼龙,瞳中闪过些许思考的意味。

一轮红日于东方升起,带来漫天光明,也引起了岁的注意。

“天明了。”

岁想到了该怎么称呼自己这只宠物。

“从今后起,你便唤作昼。我在这东方捡到的你,就以东方作为你们人类那所谓的姓氏。你,可听懂了?”

昼……东方昼。

他也得知了对方的尊号:“岁”。

他被那庞然巨兽捏在爪子里带到了一处城邦之中。

在许许多多的人注视中,他成为了岁的神司,宣传祂的话语,做祂的代行者。

“渺小的生物,在沾染了些许我的光芒后,你又会多久才显露出那令我作呕的丑陋之相呢?”

岁见过太多太多的人了,那些渺小的生物总是能带给祂意想不到的惊喜,但同样也让祂见到了数之不尽的恶习。

因权利、财富和欲望而衍生的种种行径让祂作呕,却又让祂对这样的戏码百看不厌。

因为丑陋的、恶心的,总是会将那些美好的、清净的映衬的更加令人欢愉。

但很意外,又或者是情理之中。

东方昼并未显露出任何人性的丑恶,他懂事听话,对待同族友善和谐,不傲上亦不欺下,自谦又得意,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百分之一万的尊敬,会尽一切办法令祂感到愉悦。

毕竟祂是岁,是最古老、最高大的存在,祂所选中的人,光彩夺目也是应当。

祂很满意,非常满意。

祂施展力量,将那器物塑造的更加美好……趋近完美。

这会是祂最得意的作品。

“呵……屈辱。”

高傲的神明也有失算的时候。

祂算到了一切,算到了战争胜利的结局,算到了同族的愤怒,算到了事后种种,但唯独没算到自己也早已成为这棋盘中的一颗棋子。

曾经有多高傲,如今就有多屈辱。

祂无法再展现祂庞大美好的身躯,只能如蚯蚓窝爬于泥坑之内那般盘踞在这处狭小幽涧之中,可悲的舔舐那被同族留下的创口与诅咒。

但祂还没有输。

祂还有一颗棋子谋而未动。

是了,只要动用他,自己还会是这个新生的文明的“神”。

屈辱,至极的屈辱。

愤怒,至极的愤怒。

“连你也……背叛我!”

祂看见了炎国的军旗,上面的赤色如血。

祂看见了炎人的怒视,不复往日的尊崇。

祂看见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向自己露出爪牙。

“背叛么……不,岁,这并非是背叛。”

东方昼望着眼前狼狈的巨兽,不禁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祂的样子。

那时的岁是多么傲然,多么绚丽,就如同他脚下这片大地一样。

他曾以为尊崇巨兽就能给炎国带来生机,不再有灾害祸乱,人们能和平快乐的生存下去……他尝过苦,淋过雨,就不该让他人再受这苦难、在这大雨中无处可去。

但随着时间流逝,他发现,这片天地喜怒无常,与其相似的巨兽也好不到哪里。想要在这片大地上活下去,终究只能依靠人们自己的努力。

青雷攀上指尖,巨兽愤怒的吼声和身后的鼓声撞在一起。

“这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他想起了那些跟着他出发的人,有许许多多的,连胡须都没有长出来的年轻人。

他们拥有的东西不多,唯有一腔热血可报家国,唯有几片忠骨可歌可泣。

他带着他们离开故乡,却没能将他们再带回去。

“炎国只能是炎人的炎国。它的头上不能再有任何凌驾于炎人的存在。”

他想起了年轻的真龙见到他时,与他所谈论的那些话。

“民为根本,社稷次之,君为轻……而其后,便不该再有所存之物。”

那次离别前,真龙和他说:既然天已经亮了,他便该有个更合适的名字,一个炎人的名字。

“为了炎国的存续,为了万万炎国百姓的未来……东方既明,请岁兽赴死。”

岁怒视着那些炎人,任凭那些不疼不痒的攻击落在身上。

“你叫东方昼!这才是……我给你的名字!”

那道雷还是落在了祂身上。

这是祂教给他的封印之术,用以对付那些巨兽同族。

“你以为,这样就能击溃我?东方昼……谁又会被自己的东西所击败!”

封印对祂不起作用。祂怎么会被自己会的法术封印。

“仔细看看吧,岁……这并非是最初的封印。”

看到他的脸,看到那双眼睛……岁收起了无谓的愤怒,祂立刻发现了差异。

那法术正在将祂割裂、分散。

不出意外,会有数量众多的碎片因祂的死而生。

终究,你们还是无法逃脱巨兽的纠缠。

“呵……你从小就让我感到满意……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岁赞叹、感慨,却又愤怒与悲号。

“我失败了。这些碎片任你处置……”

“但是,你记住了……东方昼,我早晚有一日会重回这片大地……”

“到那时,你还能护得住这片土地吗?”

青龙注视着巨兽的躯体一点点崩裂,不见喜怒,唯有那股坚毅的信念如深夜中的篝火那般闪耀,让祂难以忘怀。

“我死,自然有后人接替我所行之事。就如今日,就如往昔,前赴后继,永不断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炎人不尽,则薪火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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