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如墨。
临安,窗外的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反而像是积攒了一整天的委屈,此刻正无声却又密集地洒落。
湿漉漉的柏油路面贪婪地舔舐着路灯投下的橘黄色光晕,反射出一道道蜿蜒扭曲的水光,如同城市肌体上缓慢洇开的、冰冷的伤口。
雨丝并非狂暴,而是细密如雾,缠绕在冰冷的空气中,将从龙井山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茶香撕扯成一缕缕破碎的银线,迷茫地盘旋、碰撞,最终无声地汇聚成水珠,沿着顾初卧室那扇紧闭的玻璃窗蜿蜒滑落,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泪痕。
卧室里,厚重的遮光窗帘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和城市的喧嚣,营造出一片近乎凝滞的黑暗和沉寂。然而,绝对的安静只是一种错觉。
耳朵适应了寂静后,那些属于城市永恒背景音的低语便会悄然浮现:远处高架桥上,大型货车碾过伸缩缝时发出的、规律性的轰鸣,大约每五分钟便会沉闷地滚动一次;还有雨滴持续不断地敲打在窗外那个略显生锈的空调外机金属外壳上,发出一种单调而迟钝的钝响,像是某种古老钟摆的催眠节拍。
这些遥远而持续的噪音交织在一起,如同在世界边缘永不停歇的、低沉的潮汐,在寂静的底色上悄然起伏,反而更衬托出此刻卧室内那份令人心安,却又有些空落的宁静。
顾初蜷缩在柔软的被子里,身体陷在舒适的床垫中,意识却漂浮在睡意边缘那片混沌而粘稠的灰色地带。
他感觉自己像一枚沉在深水中的、脆弱的气泡,周围是温暖而模糊的黑暗,意识时隐时现,随时可能彻底消散,沉入无梦的酣眠。
就在这片混沌即将彻底吞噬他意识的前一秒——
床头柜上,那支被随意放置的手机的屏幕,毫无征兆地骤然亮起。
刺眼的蓝白色冷光如同利剑般瞬间划破了浓稠的黑暗,将天花板映出一片惨淡的光斑。
紧随其后的,是两声短促而有力的震动,“嗡嗡”两下,如同在寂静无波的深潭中投入了两粒不起眼的石子,却足以激起一圈圈微妙、清晰、且不容忽视的涟漪,瞬间打破了卧室里的宁静。
顾初的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动了一下。
因为长期失眠、好不容易即将入睡却被打扰的本能烦躁,让他皱了皱眉。
他没有立刻睁开眼睛或者动弹,但在手机依然不依不饶,连续响了几声之后,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只是凭着肌肉记忆,在黑暗中摸索着。
指尖触碰到冰凉光滑的手机外壳,他凭着本能将其抓起,眯缝着眼睛,用拇指解锁了屏幕。
屏幕上,微信界面弹出,显示着几条未读语音消息。发送者的头像,是那个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李博。
这个时间……
手机的时钟,告诉他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七分。
这么晚了?
李博不是那种会在深夜随意打扰别人的人,除非……有什么极其重要,或者极其棘手的事情。
顾初原本沉浸在睡意边缘的、有些迟钝的大脑,像是被瞬间注入了一股冰冷的电流,猛地咯噔了一下。
他从被窝的怀抱中挣脱坐起,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带着某种近乎自虐的好奇心,点开了第一条语音。
手机被他下意识地靠近耳边,听筒模式避免了声音外放,惊扰到身旁熟睡的人。
“兄弟,睡了吧?”李博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清晰、低沉、干净,语速不疾不徐,带着他一贯的、属于技术人员的冷静和条理。
但在这份冷静之下,顾初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明显的犹豫——那种感觉,更像是一种经历过剧烈风暴、将一切天翻地覆后,终于能坐在废墟之上,点燃一支烟的、带着疲惫和某种终结意味的状态。
“有件事情,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想了好久,觉得……还是必须告诉你……”语音在这里停顿了很久,似乎在鼓足巨大的勇气,“我和璐璐……我们……在一起了……就在刚才。”
顾初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紧,呼吸也随之停滞了半秒。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那个夜晚在酒吧里混乱而模糊的记忆碎片瞬间变得清晰——喧嚣吵闹的音乐,摇曳晃动的灯光,辛辣灼喉的威士忌,以及他自己,借着酒劲,用一种近乎粗鲁、带着强烈试探和隐秘嫉妒的语气,反复逼问着那个他其实早已隐隐猜到答案、却又始终不愿面对的问题:“你和戴璐璐,到底睡过没有?!”
李博当时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用一些关于开放式关系、关于理念契合的话题巧妙地岔开了。
顾初也并没有真的醉到失去理智,他知道再逼问下去只会让彼此更加难堪。
可现在,在这个万籁俱寂、只有雨声陪伴的深夜,李博却选择用这样一种突兀而正式的方式,给出了他的回应。
就在刚才——李博的这条信息,瞬间击穿了他所有残存的睡意和自我麻痹的侥幸心理。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最凛冽的冬日寒流,从头顶瞬间浇灌而下,沿着脊椎一路蔓延,冻结了他四肢百骸的血液。
手机还被他死死地攥在手里,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因为震惊和愤怒而瞬间变得有些扭曲的脸。
掌心早已被冷汗濡湿,黏腻而冰凉。
胸口泛起一阵尖锐而持续的钝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他身体内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裂开。
不是全然的震惊——正如他对自己承认的那样,他不是没有预料到这种可能性。
戴璐璐的性格,李博的变化,他们两人之间那种越来越强的磁场……种种迹象早已暗示了这个结局。
但他妈的,猜测是一回事,被如此直白、如此冷静地正面确认,又是另一回事!
那种感觉,就像是你明明知道悬崖就在前方,却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珍视的某样东西被最信任的人亲手推了下去,而你自己,却只能站在原地,像个傻逼一样,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
想到酒吧里那几句话,顾初觉得自己脚趾能抠出大平层。
那种仿佛被自己当初发出的、带着试探恶意的回旋镖,最终狠狠击中自己面门的窘迫感、羞辱感和无力感,几乎将他瞬间击溃。
明明……明明早就分手了。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徒劳地告诫自己。
他和戴璐璐的故事,早就该翻篇了。
他不应该在意,更没有立场去在意。
可为什么……为什么心脏还是会像被针扎一样地疼?
这份尖锐的刺痛,比任何现实中的挫折和失落,都来得更加迅猛,更加难以忍受。
无数混乱的念头和情绪在他脑海中激烈地冲撞。他想立刻打电话过去,质问李博为什么这么做?
还有……还有那该死的、连他自己都唾弃的、不合时宜的占有欲,像一条潜伏在心底的毒蛇,在此刻猛地抬起了头,吐着冰冷的信子。
他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魔都那间小小的公寓里?
还是更早?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戴璐璐在他面前,是否也会像……
顾初猛地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足以将他逼疯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他想要质问,想要发泄,想要为那点早已结痂、此刻却又被无情撕开、鲜血淋漓的伤口,寻找一个可以倾泻所有负面情绪的出口。
但最终,所有的冲动都被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无力感所取代。
他颓然地、重重地靠回到床头板上,松开了紧握的手机。
屏幕的光线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地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黑暗如同潮水般重新吞噬了整个房间,也吞噬了他所有未说出口的话语。
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低沉的、充满了压抑怒火和无尽疲惫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粗糙的玻璃在互相摩擦:“……操!”
身侧传来一阵轻微的、床垫被压迫后缓慢回弹的窸窣声。黑暗中,一只柔软而温暖的手臂轻轻搭在了他的胳膊上。
程甜醒了。
她似乎并没有完全清醒,只是凭着某种对身边人情绪变化的敏锐直觉,迷迷糊糊地坐起身。
一只手还带着惺忪的睡意揉着眼睛,另一只手已经准确无误地、带着一种安抚意味地搭在了顾初紧绷的手臂肌肉上。
她柔软微凉的发丝,随着她靠近的动作,轻轻蹭过顾初裸露的胳膊皮肤,带着微微的、属于另一个温热身体的体温,以及她常用的那款带着淡淡栀子花香气的洗发水的清雅味道。
那触感,像一根无形的、最柔软的羽毛,极其轻柔地、却又无比精准地扫过他那根因为愤怒和嫉妒而绷得几乎要断裂的神经。
“怎么了?”她的声音,还带着刚从深层睡眠中挣脱出来的、特有的慵懒,像小猫的爪子轻轻挠在心上,带着水乡姑娘特有的软糯和甜美,却又清晰地传递出一种不加掩饰的、纯粹的关切。
“做噩梦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顾初缓缓转过头,看向黑暗中,那个模糊而温柔的轮廓。
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线,穿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如同被过滤后的月光,斜斜地洒落在她脸上,恰好勾勒出一圈柔和而朦胧的光晕。
他能看到她清秀的侧脸线条,纤巧挺直的鼻梁,微微抿起的、形状优美的唇角,还有那因为刚刚睁开而微微颤动着的、如同蝶翼般的长长睫毛。
那一刻,看着眼前这张写满了纯粹关心和依赖的、安宁而美好的睡颜,顾初心中那些原本如同火山岩浆般翻涌奔腾、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狂暴怒火、尖锐嫉妒和黑暗的占有欲,竟然像是遇到了某种天生的克星一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地、不可思议地从中截断,然后迅速地冷却、平息了大半。
程甜。
他此刻的女朋友。
这个在他人生最自我怀疑、丧失信心的时期,如同天使般降临,用她那看似柔弱、实则坚韧的温柔,一点点将他从自我封闭的泥潭中拉出来的女孩。
这个女孩,同时也是他和李博共同的高中同学。
这个身份的重叠,像一把双刃剑,让顾初此刻心中那本就五味杂陈的滋味,变得更加复杂、更加难以言说。
记忆的闸门,一旦被打开,便如同失控的潮水般汹涌而至,在半梦半醒的、格外清晰的黑夜中,冲刷着他疲惫的神经。
高中时代的程甜,在他的记忆库里,其实只是一个模糊而安静的背景板。
她是那种典型的、老师家长都喜欢的“乖乖女”——成绩中上,性格内向,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靠窗的第三排,手里永远捧着一本书,或者低头认真地做着笔记,像是一株在温室里、被精心呵护的、需要依靠微光和静水才能悄然生长的植物。
她从不参与课间的追逐打闹,不加入女生们叽叽喳喳讨论明星八卦的小团体,更不会在枯燥的早自习或者午后第一节课时偷偷打瞌睡。
她仿佛永远都活在自己那个纯净透明的小世界里,干净得像一杯不起眼的、被阳光穿透的白开水。
但偶尔,极其偶尔的时候,偶尔,她会抬起头。
目光穿过午后教室里飞扬的尘埃,穿过一张张年轻而躁动的脸庞,穿过窗外操场上传来的喧嚣和阳光,小心翼翼地、带着某种不敢被察觉的专注和……也许是憧憬?
悄悄地落在悄悄落在那个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在课间与兄弟们勾肩搭背、永远在人群中央笑得最大声的少年身上。
他,顾初。那个时候的他,是她整个青春期里,唯一的主角。
可惜,彼时的顾初,眼里只有篮球划过篮网那清脆悦耳的瞬间,只有兄弟之间无需多言的所谓“忠肝义胆”,以及后来,那个如同夏日骄阳般、带着灼人热度和耀眼光芒,轰轰烈烈闯入他贫瘠青春世界的女孩——戴璐璐。
戴璐璐就像一团行走的火焰,她的张扬,她的热烈,她的不管不顾,她那种近乎野性的、蓬勃的生命力,彻底地点燃了他,也彻底地淹没了他世界里所有其他的色彩。
他像一只追逐光亮的飞蛾,奋不顾身地扑向那团火焰,心甘情愿地被她吸引,被她燃烧,甚至……被她灼伤。
他又怎么可能留意到,在教室那个安静的角落里,那双总是清澈如水的眼睛里,究竟默默地、固执地收藏了多少年不敢宣之于口、也注定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少女心事?
他从未真正“看见”过她。直到多年以后。
而现在,这双曾经被他彻底忽略的眼睛,就在这个令人心烦意乱的深夜,离他不到一尺的距离,温热地、真切地注视着他。
那目光里,没有了年少时的羞涩和躲闪,却依旧带着那种他从未在戴璐璐眼中看到过的、纯粹的、不求任何回报的温柔和守候。
这一刻,面对着这份迟来的、却又无比珍贵的温暖,顾初竟一时有些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们的重逢,是在一年前那场并不算愉快的高中同学聚会上。
那时的顾初,刚刚和戴璐璐因为理念不合和长期的争吵而彻底分道扬镳。
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长跑,最终在现实的磨砺和彼此的消耗中耗尽了所有能量,只留下一地狼藉的灰烬和满身的疲惫。
工作室的未来依旧不明朗,他对自己的创作方向也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对未来既迷茫又焦虑的低谷状态。
他本不想参加这种喧闹而虚伪的场合,只是碍于组织者搬出班主任,才勉强应邀前往,打算露个面,喝几杯酒,应付几句不痛不痒的寒暄,便找个借口早早告辞。
他甚至都没有刻意去寻找记忆中那些熟悉的面孔。直到,他在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的人群中,意外地看见了程甜。
她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总是穿着宽大校服、扎着马尾辫、有些营养不良般瘦弱的安静少女了。
岁月似乎格外厚待她,在她身上沉淀出一种从容而温婉的气质。
她穿着一袭剪裁得体、线条流畅的浅灰色羊绒连衣裙,乌黑的长发被松松地挽起一个优雅的发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纤细白皙的脖颈。
耳垂上,一对小巧而圆润的珍珠耳环,在餐厅温暖的灯光下,恰到好处地映衬着她柔和的脸部轮廓和温润的肤色。
她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高声谈笑,只是安静地坐在桌边,偶尔和旁边的女同学低声交谈几句,嘴角带着浅浅的、礼貌的微笑。
她的举止,不慌不忙,自带一股不张扬的沉静和淡淡的书卷气,在周围嘈杂而浮躁的环境中,反而像一股清流,显得格外醒目和……吸引人。
是她先注意到了角落里独自发呆的顾初。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给自己鼓气,然后端起面前的果汁杯,落落大方地向他走了过来。
“顾初?好久不见。”她的声音不高,轻轻柔柔的,却像一阵带着栀子花香的晚风,准确无误地吹进了他有些混乱和麻木的心里,带来一丝久违的清新和暖意。
顾初抬起头,看到那张在记忆中模糊不清、此刻却无比清晰生动的脸庞,一时竟有些怔住——他这才惊觉,自己过去那些年,究竟是多么彻底地忽略了这样一个……美好的存在。
那天晚上,他们出人意料地聊了很久。
他得知她大学读了心理学,现在是一所重点中学的心理老师,一个稳定、体面,甚至在他看来有些过于“四平八稳”的职业。
他们聊到彼此的生活现状,从最近读过的书,聊到共同喜欢的几部小众文艺片。
顾初惊讶地发现,这个他曾以为沉默寡言、甚至有些乏味的女孩,原来拥有一个如此辽阔、丰盈、且充满了细腻感受力的内心世界。
她谈论文学和绘画时,没有故作高深,却常常能轻描淡写地说出一些精准独到、恰好能戳中他内心深处某个被遗忘角落的观点;说起电影和音乐,她又有着自己独特的品味和视角,常常能提出一些让他耳目一新、忍不住想要回头再去琢磨的角度。
那一晚的交流,像是在一片荒芜的心田上,悄然撒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聚会结束后,程甜主动加了他的微信。
之后的联系,并不像年轻人之间那样充满了刻意的撩拨和试探,而是保持着一种不疾不徐、却又稳定持续的节奏。
是她先主动约他出来喝咖啡,而且,极其精准地,选在了那家藏在美院附近一条僻静小巷里、需要穿过一个爬满藤蔓的小院才能找到的、顾初个人最喜欢的独立书店咖啡馆。
他当时惊讶地问她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她只是微微红了脸,垂下眼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你……你之前朋友圈里发过这里的照片,配文说这里的焦糖玛奇朵和安静氛围是绝配……我,我恰好记住了。”
那一刻,顾初的心,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从来都不是那种热烈主动、咄咄逼人的进攻型女生。
她的靠近,更像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渗透。
她从不追问他和戴璐璐分手的细节,也从不打探他内心的阴暗和挣扎。
当他因为工作的挫败或者对未来的焦虑而情绪低落时,她不会像有些女生那样喋喋不休地劝解、分析,或者试图强行灌输“正能量”。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他对面,不多言语,任由他发呆、沉默,或者偶尔吐出几句语无伦次的抱怨。
然后在最合适的时机,她会默默地递上一杯温度刚刚好的热茶,或者分享一个她最近看到的、能让人会心一笑的有趣段子。
她的关怀,不带任何侵略性,不附加任何条件,像春日里最和煦的风,像山间最清澈的泉,一点点地,融化着他内心那些因为过往伤害而凝结起来的坚冰。
一开始,顾初是犹豫的,甚至可以说是抗拒的。
刚刚从那场如同龙卷风般激烈、最终却两败俱伤的恋情中脱身的他,对“重新开始”这件事,心里充满了本能的防备和深深的疲惫。
他害怕再一次陷入那种不可控的情感纠缠,害怕再一次因为自己的问题而伤害到别人,更害怕自己这颗千疮百孔、尚未完全痊愈的心,会辜负和拖累眼前这个美好得近乎不真实的女孩。
可程甜,似乎完全看透了他的顾虑和挣扎。
她没有要求他立刻做出任何承诺,也没有试图扮演一个“拯救者”或“治愈者”的角色。
她只是……一直都在那里。
像一湾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无比深厚宽广的湖水,默默地、温柔地接纳着他偶尔泛起的所有负面情绪和不堪的波澜,从不评判,也从不索取。
三个月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五晚上。他们一起吃完晚饭,像往常一样,沿着金牛湖边慢慢散步,一路聊着天,直到走到他家楼下。
晚风轻拂,带着湖水的湿润气息和植物的清香,轻轻吹起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
路灯昏黄的光线下,她停下脚步,微微仰起头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里面仿佛盛满了星光,也盛满了某种再也无法掩饰的、沉甸甸的情意。
顾初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所有的犹豫和防备,瞬间土崩瓦解。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准确地捕捉到了她微凉柔软的嘴唇。
那个吻,起初是试探性的,温柔而缠绵。然后,在彼此加速的心跳和逐渐升温的呼吸中,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投入。
他们,就这样,在一个没有任何刻意安排、没有任何戏剧性宣言的普通夜晚,在路灯和晚风的见证下,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程甜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奢侈的安稳感——那不是戴璐璐所代表的那种、足以将人瞬间点燃、却也可能随时将人焚毁的激情火焰;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持久的温暖,像一湾可以让他卸下所有沉重盔甲、安心停靠、舔舐伤口的、永恒不变的港湾。
*** *** *** ***
(回到现在)
“没什么。”顾初再次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将那些如同鬼魅般纠缠不休的、关于过去和现在的混乱思绪,都强行揉碎,压进意识的最深处。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上一点刻意的轻松,“李博那家伙……大半夜发神经。”
程甜没有追问。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在黑暗中,仿佛拥有某种洞悉人心的力量。
她的目光里,没有丝毫的逼问,没有一丝的怀疑,只有一种了然于心的平静,和一种近乎无限的、轻柔的包容。
她再次轻轻地向他靠过来,将温热柔软的脸颊贴在他略显冰凉的肩膀上,像一只找准了最舒适位置的小猫,心安理得地、带着全然的信赖,轻轻蹭了蹭他的颈窝。
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属于夜晚和睡眠的体温,以及发间那缕若有若无的栀子花清香,像一层无形的、柔软的结界,将他与外界那些足以将他吞噬的黑暗和冰冷隔绝开来。
但顾初的内心,却依旧无法平静。
李博的话,那明显带着某种复杂情绪——或许是尘埃落定,或许是隐秘炫耀,或许仅仅是告知事实——的冷静声音,像一道永远无法消除的背景音,在他脑海里固执地、反复地盘旋回荡。
理智,像一个蹩脚的律师,在他心中一遍遍地、徒劳地辩护:他不该生气,他没有立场生气,他和戴璐璐早就结束了,李博是自由的,戴璐璐也是自由的,他们在一起,或许才是更“合适”的选择……
可情感,从来都是最不讲道理的暴君。
那是他视若亲兄弟、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虽然没一起嫖过娼)的最好兄弟啊!
那是他曾经倾注了所有热情去深爱、甚至一度以为会相伴一生、即使分手后也依然以某种扭曲方式占据着他内心重要位置的女人啊!
这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或者说曾经最重要的人,以这样一种他最不愿意看到、也最无法接受的方式结合在了一起……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如何能平静?
他再次拿起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刺激着他汗湿的掌心。
指尖悬停在李博的头像上,只需轻轻一点,他就可以拨通电话,将所有积压在胸中的愤怒、羞辱、失落,以及那份连他自己都觉得可耻的占有欲,一股脑地倾泻出去。
他想要质问,想要咆哮,想要为那点看似早已愈合、实则一触即溃的伤口,寻找一个可以淋漓尽致宣泄所有负面情绪的出口。
但最终,理智或者说是更深层的怯懦和疲惫还是占据了上风。
他颓然地地将手机扔回到床头柜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争吵又能解决什么呢?
除了将早已存在的裂痕彻底撕开,除了让彼此的关系变得更加难堪和无法挽回,除了暴露出自己那点可怜的、不合时宜的执念,还能有什么用?
一团无名之火,混合着浓重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在他五脏六腑间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
他烦躁得无法安坐,猛地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只想立刻冲到客厅,点燃一支烟,用尼古丁的味道来麻痹自己混乱的神经。
“顾初……”
身后,传来程甜轻柔的呼唤,像夜风轻拍窗棂。
他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在卧室门口泄露进来的、客厅微弱的夜灯光线下,他与她温柔关切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
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困惑,没有一丝的质问,只有一种如同深潭般沉静的理解和温柔——那种连沉默本身,都带着令人心安的包容意味的、极致的温柔。
那一刻,顾初忽然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了,一股强烈的、近乎脆弱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才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不堪、软弱和……被全然接纳。
他看着程甜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澈明亮的眼睛,放弃了去客厅抽烟的念头,重新走回到床边,在床沿坐下。
他疲惫地低下头,双手插进凌乱的头发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挫败和无力的叹息。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望向自己睡裤包裹下的双腿之间,声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厌恶的、近乎乞求的脆弱:“甜甜……帮帮我。”
程甜似乎瞬间就明白了顾初此刻内心深处的渴望和不安,明白了他那未曾说出口的、混乱而汹涌的情绪背后,最原始、最直接的需求是什么。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柔软的手臂,轻轻环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拉向自己。
然后,她微微仰起头,用一个温柔得如同羽毛飘落、却又绵长得足以融化一切的吻,轻轻地、坚定地堵住了他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焦躁、愤怒和不安。
随即,她如同一个温柔的使者一般,跪坐在柔软的床铺上,动作轻柔而缓慢地解开了他睡裤的系带。
没有语言。
她的动作,轻柔、耐心,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宁静。
不是为了取悦,不是为了交换,仿佛她此刻将要进行的,并非仅仅是一场旨在平息伴侣负面情绪的性行为,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接纳与回应——她不必理解他的所有情绪,她只想陪他一起消解。
她在用自己身体最柔软、最温暖的语言,去小心翼翼地、温柔地安抚一个在黑夜中迷失方向、内心充满了伤痛和恐惧的灵魂。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两道浅浅的、扇形的阴影,神情专注得如同正在进行一项极其精密的艺术创作。
她俯下身,温热柔软的唇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纯粹意愿,开始耐心地、细致地取悦他身体上那个此刻正因为主人的负面情绪而显得有些疲软的部分。
她的唇舌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灵活,带着恰到好处的湿润和温度,时而轻柔舔舐,时而辗转吸吮,仿佛不是在进行某种带有明确目的性的挑逗,而更像是在用一种最原始、最本能的方式,去亲吻、去抚慰、去接纳他所有的脆弱和不堪。
她的手,也没有闲着,同样带着那种令人心安的温柔和体贴,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大腿内侧、小腹,甚至偶尔会轻轻揉捏他因为紧张而紧绷的肩膀,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了惊吓、需要被不断确认安全的孩子。
顾初闭上了眼睛,将自己完全交给她。
身体的紧绷,在她那如同春水般温柔、无孔不入的包裹和抚慰下,一点点地、不可思议地松弛下来。
脑海里那些如同走马灯般不断闪回的、关于李博的冷静声音、关于戴璐璐可能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足以将他逼疯的混乱画面,似乎也在这纯粹的、不带任何索取和评判意味的温暖触感中,逐渐变得模糊、遥远,最终消散在那片由她营造的、宁静而安全的港湾之中。
他感到自己内心那些尖锐的、充满攻击性的刺,正在被她的温柔一点点地磨平、软化。
那些无处安放的愤怒、失落和嫉妒,似乎也找到了一个可以被安全容纳和消解的出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全然的依赖和……深深的感动。
他开始本能地回应她。他的手缓缓抚上她的发顶,指尖穿过她柔顺的发丝,像是想要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表达感谢。
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如此需要她的靠近,不是出于空虚,而是一种渴望——渴望有人能真正接住他,在他最不堪的时候。
当他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在她耐心而温柔的撩拨下,终于重新积蓄起足够的力量和渴望时,程甜也恰到好处地抬起了头。
她的眼神湿漉漉的,像被雨水洗涤过的夜空,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他的影子,也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爱意和温柔。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带着某种确认般地吻了吻他,然后顺从地躺下,调整了一下姿势,向他完全地张开了自己的双臂和……身体。
顾初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脱掉了她的睡裤,迫切地压向她。
那是一种急切的动作,像是终于得到了允许的猎人,不容迟疑,也不愿再多一秒的等待。
他用膝盖分开她的双腿,手掌撑在她肩侧,重重地喘着气,眼神却盯着她的脸——像是要从她的神情里确认,是否真的愿意让他这样无保留地靠近。
程甜轻轻点了点头,她的双腿主动张开,为他让出一条狭窄而温暖的通道。
顾初在阴茎进入她的那一瞬间,明显地感受到了一点阻力——那里微微收缩着,尚未润滑到能顺畅接纳他。他皱了皱眉,却没有停下。
他太需要这一刻了,不只是身体的释放,更是心理深处某种濒临崩溃的渴望,急需用这种方式发泄。
他低声喘息着,用力一顶,将自己急切地送入她的体内。
“唔……”程甜闷哼了一声,身体微微一颤,眉头皱起,却没有躲避。
她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粗壮与灼热——那种火热的、炽烈的存在感在她体内推进,每一下都带着真实的拉扯与摩擦,甚至有些轻微的刺痛。
但她没有出声,反而咬住了下唇,用尽全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将疼痛表现出来。
她的指尖深深地嵌入他的肩背,仿佛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这是他——这是她愿意接纳的那个人,他的急切她理解,他的重量她愿意承担。
顾初终于完全没入那片温热之中。
他喘息着、低吼着,身体因为过度压抑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他的双手死死地扣着她的腰,像是怕她逃离,又像是确认她仍在。
他感受到她体内的紧致,那种略显干涩、却因真实的包容而带来的强烈摩擦感,几乎让他瞬间失控。
“甜甜……对不起……”他哑声低语,一边缓慢地挺动着腰,一边俯下身亲吻她的锁骨。
他知道自己弄疼了她,他能感觉到那并不完全顺畅的湿度,也感受到她肌肉轻微的收缩与僵硬。
但她没有躲,反而紧紧地抱着他,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留在自己身体里。
“没关系,”程甜终于低声回了他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像是叹息,“我愿意。”
她的膝盖蹭过他的大腿内侧,一点点贴近,腿轻轻缠住他,如水波晕染。
她的身体,一如既往地温暖、湿润、并且带着一种毫无保留的、全然的接纳。
他开始缓缓地动作,起初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克制,仿佛害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宁静,只是耐心地感受着她身体内部那惊人的柔软、紧致和包容。
程甜安静地承受着他,甚至主动掀开了自己宽松睡衣的下摆和里面那件纯棉的、没有任何修饰的白色胸罩,露出了那对如同温顺白兔般、形状美好而柔软的乳房。
她的目光始终温柔地、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仿佛在用这种最直接、最坦诚的方式,无声地诉说着她的爱意、她的接纳、以及她此刻愿意与他共同承担一切的决心。
他们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交缠,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压抑的、细碎的呻吟声,如同破碎的潮汐,开始在寂静的卧室里悄然弥漫。
仿佛他们在用这种最原始、最本能的身体语言,进行着一场无需言语、却又无比深刻的情感交流。
渐渐地,顾初的动作开始失去了最初的克制。
一种强烈的、需要被宣泄的情绪再次占据了他的身体。
他开始加快速度,每一次撞击都带着一种近乎发泄般的、原始的力度。
他将那些无处安放的愤怒、无法排遣的失落、无法启齿的嫉妒、以及对自己此刻复杂心态的深深不安,都一股脑地、毫无保留地倾注在这场近乎凶猛的、原始的冲撞之中。
而程甜,始终像一片最平静、最包容的深海,默默地承接着他所有的、汹涌而至的情感风暴。
她没有抗拒,没有退缩,只是更紧地抱着他,用她的柔软,她的温存,她的全然接纳,将那些尖锐的、足以伤人的情绪棱角,一点点地、温柔地化解、吸收。
高潮,如同预料中那样,在近乎狂野的冲撞和纠缠中猛烈地降临。
顾初发出一声长长的、满足而又带着极致疲惫的喟叹,紧紧地、几乎是痉挛般地抱着程甜柔软而汗湿的身体,将脸深深地埋在她散发着淡淡体香和汗味的颈窝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活下去的力量。
程甜也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长长的呻吟,身体微微颤抖着,同样用尽全力地、紧紧地回抱着他,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将他所有的痛苦和不安都彻底包裹、融化。
那一刻,在极致的生理释放和情感宣泄之后,顾初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虚脱般的平静。
空气中弥漫着情欲过后特有的、混合着汗水、体液和淡淡花香的粘稠气息。
两人都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潮湿的空气,仿佛要将刚刚消耗掉的所有氧气都补充回来。
顾初依旧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将程甜柔软而温热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胸腔里那颗正在逐渐平复下来的、稳定而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如同最可靠的节拍,敲打在他同样疲惫的胸膛上。
心中那根因为李博的语音消息而瞬间绷紧到极致、几乎要断裂的弦,终于在经历了这场淋漓尽致的情感和身体的释放后,彻底地松弛了下来。
激情褪去,程甜像一只温顺的猫咪,蜷缩在顾初的臂弯里,均匀的呼吸声宣告着她已沉沉睡去。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只有远处城市的光晕隐约可见。
顾初却毫无睡意。
他的大脑异常清醒,甚至可以说得上亢奋。
耳边反复回响着的,不是程甜之前温柔的安慰,而是他手机里,那条来自李博的、如同惊雷般的语音消息。
他拿起手机,再次点开那个对话框。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他复杂的脸庞。
当时,他并没有听完后面几条语音。此刻,在夜深人静、程甜熟睡之后,他才终于有勇气,或者说,是无法再逃避地,点开了后续的内容。
第二条语音,李博的声音也似乎恢复了一些冷静,但依然带着某种急于解释的迫切和不安:“顾初,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生气,或者很难接受……但请你……请你先别误会。事情……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一点。”
然后是第三条,也是最长、信息量最大的一条。
李博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清晰和郑重,仿佛是在阐述一个重要的、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我和璐璐的关系……它不是……你想的那种。还记得我跟你提过我在美国遇到的那对教授夫妇吗?……他们实践的那种……开放式关系?”
顾初的心脏猛地一缩。
“璐璐……我们都经历过一些事情,对传统的关系模式可能都有些……疑虑。我们觉得……也许那种更坦诚、更自由、也更需要沟通和信任的『开放模式』,才是现阶段最适合我们的方式。我们决定……尝试一下。”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为自己辩解什么,更不是想让你接受。我只是……不希望我们兄弟之间因为误会产生隔阂,也不要为此而影响项目。我希望你能知道……我们正在做的事情,以及我们为什么这样做。”
“可能……很难理解。但……就这样吧。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约个时间吃饭,好好聊聊。吃完饭,我们再把设备什么的搬过去,正式开始对接工作。”
语音结束了。房间里只剩下程甜均匀的呼吸声。
顾初呆呆地举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失焦的瞳孔。
开放式关系……
坦诚……自由……沟通……信任……
这些词语像一串串陌生的代码,在他混乱的大脑里横冲直撞,却无法组合成任何他能够理解的意义。
他只感觉到一种巨大的荒谬感、被颠覆感,以及……一种更加深邃的、混杂着愤怒、嫉妒、好奇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的复杂情绪,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望向身边熟睡的程甜,她恬静的睡颜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美好而脆弱。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慌。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或者说,他在此刻更加清晰地确认了——程甜和戴璐璐,是截然不同的两类存在,如同水与火的两极。
戴璐璐是火焰。
是那种能在一瞬间将他彻底点燃、让他感受到生命极致绚烂和狂热的、跳跃的火焰。
她的炙热,她的危险,她那充满了不可预测性的、近乎野性的魅力,曾经是他生命中最亮丽、最渴望追逐的光芒。
但火焰,在带来极致温暖和光明的同时,也必然伴随着灼伤和毁灭的危险。
他曾经被那团火深深吸引,也最终被那团火灼伤得体无完肤。
而程甜,则是水。
是那种看似平静无波、实则蕴藏着无限深邃和包容力量的、温柔的、清澈的水。
她或许无法带来火焰那般令人目眩神迷的激情和刺激,但她却能以一种最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渗透他内心最坚硬的壁垒,洗涤他灵魂深处积攒的尘埃和伤痛,给予他最安稳、最妥帖、最无需设防的慰藉。
此刻,在这个被雨声包裹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深夜,他无比庆幸,自己的身边,是这样一湾可以让他安心停靠、舔舐伤口、并且永远不会拒绝他的温柔港湾。
只是……
只是,在他内心最深处,某个连他自己都不愿轻易触碰的角落里,似乎依然……固执地残留着那么一丝,对那团曾经将他点燃、也几乎将他焚毁的火焰的、极其不合时宜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