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敏盯着洗手台上的验孕棒，两条鲜红的线在白色背景下格外刺眼。
她的手指微微发抖，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人在她脑中敲响了铜锣。
敏敏？李铁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担忧，没事吧？你进去好久了…
高敏深吸一口气，打开门。李铁柱站在门口，黝黑的脸上写满关切，粗糙的手上还沾着面粉——他正在尝试做高敏爱吃的葱花饼。
柱子…高敏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怀孕了。
李铁柱的表情凝固了。
面粉从指间簌簌落下，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你要…当爸爸了。高敏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稳了一些。
这句话像解开了什么咒语。
李铁柱突然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粗糙的大手捂住脸，肩膀剧烈抖动起来。
高敏吓了一跳，赶紧蹲下身，却发现他不是在哭，而是在笑——那种从胸腔深处迸发出来的、近乎癫狂的大笑。
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李铁柱猛地抱住高敏，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敏敏！我的好敏敏！
高敏被他这反应逗笑了，眼眶却也跟着湿润起来。
这个年过四十的老光棍，曾经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现在却要当父亲了。
命运有时候真是奇妙得令人难以置信。
轻点…高敏轻轻拍打他的背，别挤着孩子。
李铁柱立刻松开手，像碰到什么易碎品一样小心翼翼：对…对不起…我太…
高敏吻了吻他粗糙的脸颊：我知道，我也高兴。
两人就这样坐在厨房的地板上，傻笑着对视，直到烤箱的计时器刺耳地响起——李铁柱的葱花饼烤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像做梦一样。
他们选了个普通的工作日去县民政局领了结婚证，没有通知任何人，更没有大操大办。
高敏的父母远在省城，她只打了个电话简单告知，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和最后的叹息让她决定暂时不再联系。
李铁柱则根本没有需要通知的亲人。
省下的钱可以用来扩建和翻新房子。高敏盘腿坐在床上，面前摊开着存折和计算器，我想把西边那几间厢房改造成客房。
客房？李铁柱正在给她捏浮肿的脚，闻言抬起头，咱家要来客人？
高敏摇摇头，眼睛闪闪发亮：是给游客住的。
我查过了，幸福村虽然偏僻，但后山那片杜鹃花海是县里少有的自然景观。
每年五月，都有不少摄影爱好者来拍照，但村里没有住宿，他们只能当天往返。
李铁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敏敏是说…开旅馆？
叫民宿更合适。
高敏兴奋地比划着，我们提供干净的房间、家常饭菜，还可以组织采茶、挖笋之类的农家体验活动。
我是学旅游管理的，这些正好专业对口。
李铁柱的眼睛亮了起来：我做饭还行…村里人都夸…
没错！高敏捧住他的脸，你的红烧肉绝对能成为招牌菜。
计划就这样定下来了。
第二天，李铁柱就去镇上买了建材，开始翻修西厢房。
高敏则负责设计室内布局和制作宣传单。
虽然怀孕让她时常感到疲惫，但看着破旧的房子一天天变成想象中的模样，那种成就感足以抵消所有不适。
村里人对他们的态度依然复杂。
高敏辞职后，流言蜚语少了一些，但并未完全消失。
每当她挺着还不明显的肚子去小卖部买东西，总能感觉到背后的指指点点。
听说了吗？高干部…哦不，现在该叫柱子媳妇了，怀上了…
啧啧，好好的大学生，跟个老光棍…
听说还是她主动勾引的柱子呢，不知羞…
这些闲言碎语偶尔会飘进高敏耳朵，但她已经学会充耳不闻。直到有一天，她在村委会门口遇见张伟。
恭喜。张伟生硬地说，眼睛盯着她的腹部，没想到你真会…走到这一步。
高敏平静地看着这个曾经的朋友：谢谢。我过得很好。
好？张伟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住在那个破房子里，给个老男人生孩子，这叫好？
高敏正要反驳，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挡在她面前。李铁柱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浑身是汗，手里还拿着锤子，眼中闪烁着高敏从未见过的怒火。
张干部，李铁柱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我敬你是文化人，但你再敢说我媳妇一句不好，别怪我不客气。
张伟被这气势吓得后退一步，但很快又挺直腰板：怎么？
你还敢打人不成？
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来跟前同事告个别，我调到县里去了，以后可能不常回村里。
哦，那恭喜你了。柱子！高敏轻轻拉住丈夫的手，我们回家。
李铁柱紧绷的身体在她的触碰下慢慢放松。他最后瞪了张伟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高敏离开，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回家的路上，高敏的心跳依然有些快。
不是因为张伟的恶言，而是因为李铁柱的保护——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为了她敢于对抗村里最有文化的干部。
这种被坚定守护的感觉，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动。
谢谢你。高敏轻声说。
李铁柱摇摇头，眼中的怒火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自责：是我连累了敏敏…要不是我，你还是高干部，受人尊敬…
高敏停下脚步，双手捧住李铁柱的脸：听好了，柱子。我从不后悔选择你。那个村官的身份，那些虚名，都比不上现在的生活来得真实。
李铁柱的眼眶红了，他笨拙地点点头，粗糙的大手复上高敏的手背。
翻修工程进行得很顺利。
李铁柱白天干活，晚上则偷偷在院子里做起了木工。
高敏起初不知道他在忙什么，直到某个深夜醒来，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她披衣出门，看到李铁柱正就着月光刨一块木板，旁边已经摆着几根精心打磨的木条。
在做啥呢？高敏轻声问。
李铁柱吓了一跳，随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想…想给娃做个摇篮…
月光下，那个半成品的摇篮虽然粗糙，但每一处棱角都被细心磨圆，看得出制作者的用心。
高敏的眼眶突然湿润了——这个连字都认不全几个的男人，正在用最原始的方式表达对未出世孩子的爱。
傻瓜。她走过去，轻轻抱住李铁柱，白天干活还不够累吗？
李铁柱摇摇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不累。我要让娃睡我亲手做的床…
高敏将脸埋在他胸前，闻着木屑和汗水混合的气息，突然觉得无比安心。无论外人怎么看待他们的结合，这个简陋的农家小院就是她的天堂。
五月初，第一批杜鹃花盛开的时候，高敏的民宿也正式开张了。
她给这个小小的家庭旅馆取名杜鹃小筑，并在县城的旅游论坛上发布了信息。
起初客人寥寥，但很快，那些厌倦了商业景区喧嚣的都市人发现了这个世外桃源。
这红烧肉绝了！一个来自省城的摄影师边吃边赞叹，比五星级酒店的还好吃！
李铁柱站在一旁，黝黑的脸上泛起红晕，手足无措地接受着赞美。高敏则挺着已经明显的孕肚，微笑着给客人添茶。
老板娘，你们这儿真不错。另一位客人感慨道，原生态的风景，地道的农家菜，还有这么干净的房间。下次我带朋友一起来。
高敏笑着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
虽然收入不算丰厚，但足以让他们看到希望。
更重要的是，李铁柱在这个过程中找回了久违的自信——他的厨艺得到了城里人的认可，这比任何村民的闲言碎语都有力量。
晚上，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后，两人坐在院子里乘凉。
李铁柱轻轻抚摸着高敏隆起的腹部，突然说：敏敏，我小时候…爹娘死得早，没人疼。
我发誓，要是有了娃，一定让他过上好日子。
高敏靠在他肩上，仰望着满天繁星：我们的孩子会很幸福。有你这样的爹，他怎么会不幸福呢？
李铁柱紧紧搂住她，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听着夏夜的虫鸣，憧憬着即将到来的三口之家。
高敏的肚子一天天变大，民宿的生意也越来越好。
村里人看他们的眼神渐渐从鄙夷变成了惊讶，再到隐隐的羡慕。
毕竟，在这个贫困村，能靠自己的本事赚钱的人不多。
一些村民也慢慢模仿她们把自家改造成民宿。
高…高老板，连一向刻薄的刘婶都改了口，你家那客房…下周末还有空不？我外甥女要带对象回来…
高敏微笑着点头：有的，我给您留一间朝南的。
曾经的风波似乎已经过去，生活正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高敏摸着肚子，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动静，突然觉得无比感恩——如果不是当初那个疯狂的决定，她怎么会拥有现在的一切？
而今晚，当李铁柱像往常一样从背后搂住她入睡时，他的手掌会自然地覆在她隆起的腹部，等待那个偶尔出现的小小踢动。
这个简单的动作，比任何誓言都更能证明他们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