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乌庆阳会在不经意间展现出关心和体贴。

我们从药店出来时,天空下起大雨。

陨灾后的一年里,全球一半地区都遭受酸雨的侵袭。

陨灾前我从没经历过酸雨,但知道现在的雨水没有以前那么清新干净。

空气中充满臭鸡蛋的味道,令人作呕的暗淡云团永远不会消散,整个天空都被染成锅底一样的黄黑色,连带着雨水也脏得要命。

这么多年过来,打在皮肤上的雨滴不像以前那么恶心。我快步跑向车子,车顶可以保护我们,但车窗玻璃合不上,大风时不时会把雨水吹进来。

“讨厌啊!”我擦去脸上的雨水,下意识看着我的手。这会儿已经比刚开始那一年好多了,至少没有被雨水中的烟尘弄得黑乎乎一片。

“天已经快黑了。”乌庆阳用衬衫擦擦脸,关切地说道:“我们找个房子,然后就地休息吧。”

“行,就怕这里没有完整的房子,走了这一路都被地震毁完了!”

我们开车穿过镇子中心,很快来到一片住宅区。

到处都是残墙断壁,又走了二十分钟才终于找到一个状况稍微好些的别墅区。

我浑身被雨水浸透,冷得发抖。

乌庆阳缓缓经过五六栋在我看来过得去的房子,却没有停留驻扎,不知道在找什么。

“这些房子有什么问题?”我不解地问道。

他探着头,透过雨水和昏暗的前方凝视,然后说道:“我希望找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这样你今天晚上就能睡个整觉了。”

看着乌庆阳认真的样子,我顿时胸口一紧。

这个男人总是面无表情地透出一股凌厉凶狠的气息,但也会在不经意间展现出关心和体贴。

我心里暖暖的,差点儿忍不住上前抱住他亲一口。

可能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他紧张地看我一眼,问道:“怎么了?”

见我没有回答,他更粗鲁地问:“究竟怎么了?”

我清清嗓子,说道:“没什么,咱们试试前面的山头吧。那个地方的景色很好,所以可能建有更大更结实的房子。”

乌庆阳按照我指的方向开车,我们发现一栋两层小楼,周围都是枯死的松树。

这是我们目前发现的,受损程度最小的房子。

他把车停在附属车库前,下车走到车库的一侧,透过窗户往里看。

“又怎么了?”我浑身湿透、精疲力竭,对乌庆阳之前表现出的体贴周到已经没那么感动了。

“没什么。车库里没有车。”

“我们现在不需要汽油。”

“我知道,你待在这里,坐到驾驶座。”

我没有掩饰不耐烦,说道:“天啊,你还检查什么,我们干嘛不能进屋呢?”

“我们当然要进屋,不过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来。”

在我争辩之前,乌庆阳消失在房子后。

我变得更加焦躁不安,嘟囔着乌庆阳令人讨厌的习惯。

这时,我面前的车库门忽然打开一条缝,接着乌庆阳的双臂抬起车库门。

他挥手让我开车进车库。

“这样车子就不会淋到雨,而且也不会被人看见。”乌庆阳边说边把车库门关上。

“聪明。”我的称赞有些勉强,但很真诚。

乌庆阳又轻轻嗯了一声。

我们从车上拿出晚上过夜的必须品,然后走进主屋。

雨水从湿漉漉的头发上滴落下来,走路时鞋子发出吱吱声。

真希望这里能找到可以换洗的衣物和毛巾。

不过,住户在离开前肯定有时间收拾行李。

我们没有发现任何食物或个人物品,但家具和许多厨房用品还在。

我爬上二楼检查卧室,一共四个卧室,但没有一个有两张床。

“我一会儿搬张床进来。”乌庆阳抹了抹头发上的雨水,不觉得是大问题。

“真有必要吗?我想我们可以用两个房间。”我认为自己的主意更简单。

“不,我们得睡在同一个房间里,这样我才能堵住门。选一个就行了,随便选哪个。”

我走进主卧,这是最大的一间,有张很大的床,窗户下面有一把躺椅。

“别搬了,床这么大,我们两个都可以睡。”我一屁股坐在躺椅上,累得精疲力竭,动都不想动。

乌庆阳皱起眉头,显然不同意。

“乌庆阳,没关系。谁还在乎共用一张床?我们在外面露营的时候睡得更近。我们都已经很累,我不会让你费劲去搬床,更不会让你睡在躺椅上,所以要么共用这张大床,要么我们再轮流睡。”

乌庆阳嗯了一声,但我已经明白这是同意的意思,所以我起身整理过夜需要的食物和衣服。

他沿着房间的周边走了一圈,检查窗户、打开衣柜,又挪动躺椅。

我拿起一条床单裹住自己,问道:“乌庆阳,你看我们能在屋子里生火么?”

乌庆阳耸耸肩,说道:“可能吧,只要木头是干的,就会燃烧。”

“咱们烧一会儿吧,”房间里不冷,但我因为被雨淋透而发抖。“就一会儿,只要能把汤热暖和就行。”

乌庆阳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想可以吧,在黑暗和雨中,没人能看到烟。”

我忍不住拍拍手,咧嘴笑道:“太棒了!”

我走到背包旁,拿出早上搜罗出来的一件衣服和裤子。

我想也没想脱下湿牛仔裤,换上干爽的瑜伽裤。

无意中瞥了乌庆阳一眼,发现他正在看着我,但立刻转过身抓起衣服的后脖领,从头上一把脱下来。

我有些不好意思,背对他脱掉衬衣和背心,换上干净的套头衫。

我把两个人的衣服和裤子收集起来,挂在窗户边。

虽然在下雨,但吹吹风过一夜应该能干。

做完这一切,乌庆阳已经用几根木头生起一堆小火。

我打开两个罐头,把它们倒进锅里。

罐头的包装上写着蔬菜牛肉汤,而且是浓缩的那种,里面有大块的肉和蔬菜,味道应该不错。

我又跑下楼去厨房拿了两个碗和勺子,这样就不用从锅里直接吃东西了。

等到乌庆阳将食物煮热,两人坐在渐渐熄灭的火堆前,吃完一顿丰盛的晚餐。

外面虽然下着大雨,但我们呆在一个不透风不漏雨的房子里,穿着干净舒适的衣服,而且还有个饱饱的肚子,既暖和又满足,实在是非常幸福的生活。

我在火光中给了乌庆阳一个惬意的微笑,他也几乎回以相同的微笑。

“先别堵门,睡觉前我得再去趟卫生间。”当然不是真正的卫生间,抽水马桶早就不能用了。

“是的,我也是。我比平时喝了更多的水。”

“我想这是件好事。”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没别的事可做,我扑通一声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享受着饱腹的感觉。乌庆阳的眼神追随着我的动作,但我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乌庆阳起身拿了一个塑料袋走到床边,说道:“在那家药店找到的,我们可以尝尝。”

他把几包色彩鲜艳的糖果倒在我旁边的床上。我倒吸一口凉气,双手紧握。

糖果,糖果!

乌庆阳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巧克力是不能吃的,但其他可以试试,我打赌有些糖果能放一辈子。”

我咯咯笑着撕开一包五颜六色的豆豆糖,它们像鹅卵石一样落在被褥上。我们互相对视,然后把糖果放进嘴里。

“哦,天哪,太好吃了。”我呻吟着,一边嚼一边向后倒去。

乌庆阳又嗯了一声。

我没管他,甜味通过舌头上的味蕾转化为神经信号,再传送到大脑。我可能又长长呻吟一声,没人这时候能忍得住!我已经很久没吃过糖果了。

乌庆阳打开一袋软糖,吃了一颗,嚼着嚼着就做了个鬼脸。“味道还行,但真的很硬。”

“嗯,可能放的时间长了,所以有点儿难嚼,但还是很好吃。这里还有好几个棒棒糖,包装的很严实,应该不怕放。我们应该留着,一点点吃,这样每天都可以有一点儿小零食。”

乌庆阳点点头,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默默地品尝糖果的甜美。

我忽然有感而发:“感觉就像过年一样。”

乌庆阳扭过脸转向我。

我笑着解释道:“过年的那种感觉,嘴里充满甜味,胃里撑了太多年夜饭。你知道吗?”

“是的,感觉就像那样。”

“你过年的时候,逛过肖台镇的庙会吗?”

“哦,当然。在肖台镇,这可是一年一度的大事儿。每个人都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到城隍庙门口,看浓妆艳抹踩高跷的人游街。”乌庆阳的嘴角上扬,露出一种微笑的样子。

“小时候我们总是聚在一起,仔细盯着那些游街的人,如果认出谁在装扮谁,都会扯破嗓子大喊大叫。”

我咯咯笑着,又抓起一颗糖豆,没有立刻咬碎,而是含在嘴巴里。

“我去的时候也还那样儿,而且越来越夸张。哇,庙会那天,全镇子的孩子都出来玩,街上水泄不通,走路都不可能。”

“你也加入了吗?”

“没有。我搬到肖台镇时已经十二岁,第一年我谁也不认识,之后就太老了。”

“我似乎记得很多中学生在庙会上蹿下跳。”乌庆阳侧过身,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看起来放松、温暖、非常性感。

“我知道。”我笑起来,说道:“他们都在用过年的由头逃避上补习班,但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我很乖的,大人让老老实实学习,就会老老实实学习。”

乌庆阳嗯了声,这次我意识到他真的在笑。“我知道那个补习班,我小时候也上过。在肖台镇可谓大名鼎鼎、历史悠久呢!”

“你是说你上过补习班?”

“是的,你奶奶还是补习班的一位老师,她是一个好老师。”

“可不么!”我说着说着就有些难过,回想起往事,心脏不由一阵抽痛,爱和悲伤在我胸口同时涌出来。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直到乌庆阳盯着天花板,缓缓说:“我以为将来某一天也会带小蕾去那个补习班,这样你奶奶可以教她识谱唱歌。她一直喜欢音乐,假装自己是舞台上的大歌星。”

我的喉咙哽住,担心地看了眼乌庆阳,他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的扭曲。乌庆阳爱他的女儿就像我爱我的奶奶一样。不久前,他也失去了心爱的人。

我对失去已经非常麻木,但没有乌庆阳那么严重。

也许是因为我的爷爷奶奶恩爱有加,而且享受过大半辈子的富足生活。

蕾儿不一样,她还是个孩子。

我想知道乌庆阳是否还能为女儿的离去而难过。

也许他已经走出悲伤,也许他再也不知道该如何悲伤。

这是陨灾后,我们失去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担心自己无论说什么,乌庆阳都会退缩,再次紧紧封闭住自己。

我不希望发生这种情况,所以我握住他的手,十指缠绕,然后捏了捏。

他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抽开。

我不想让他陷入沉默,所以率先找些轻松的话,打破紧张的气氛。

“你过年那些天,有没有在大街上摆摊儿卖过东西?”

“哦,当然,”乌庆阳听起来又放松下来。

“年轻时,我会批发一些牛仔裤。后来开了修理铺,就将店里每年没用完的机油、各种农机的零部件拿出来卖。”

我想象着乌庆阳在大街上叫卖牛仔裤,配上他现在干巴巴的语气,忍不住笑起来。

“那你呢?你们家卖什么?”

我侧过脸,回答道:“这是爷爷奶奶最喜欢争论的话题,爷爷想卖菜卖鸡蛋,奶奶想卖窗花和荷包。不过,他们总是把麦苗和我打扮得喜气洋洋。奶奶有一件旧的红袍子……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非常花哨。红色天鹅绒配着金色镶边,还有一串串闪亮的珠子。我从没见她穿过,大小却非常适合我。爷爷奶奶摆摊儿的时候,我打扮得像个会移动的珠宝箱,把头发卷到头顶,画上深色眼线,涂着口红,大声吆喝。”

“我敢打赌你看起来很漂亮。”

“我也这么认为,还拍过一大堆相片和视频。”我轻声笑着,眼睛始终盯着乌庆阳。

“我不知道奶奶是怎么想的,让我打扮成那样。不过他们从来没说什么,反而很喜欢。”

乌庆阳这次笑了,真的笑了,我以前从来没见他笑过,我们还有糖果可以吃。

那一刻,我尝到幸福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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