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缘身死前些天,一则传闻忽然在碧歌传开。
逍遥海的面积极大,俗世大陆不及其千分之一,碧歌作为九大仙域之一,自然也是无垠,可短短几天时间,这传闻便从接近蓬莱的北部向南一路流传到了接近寒原的地方。
某处仙岛。
两座青山隔江对望,如血残阳悬于江上。
忽而江水震颤,便见一头数十米长的巨蟒破水而出!
水花漫天飞扬,这巨蟒通体漆黑,背生棘刺,头长肉角,俨然一副将要化蛟的样子,其蛇身中段明显鼓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它体内极速膨胀。
江畔群山一时间鸟雀惊飞,走兽四散。
它涌出江面后如离土的蚯蚓般在空中扭动起来,口中发出阵阵钟鸣般的嗡声,蟒身中段不断膨胀,宛若一条两头窄中间粗的大舟,隐约可见蛇鳞间的肉缝。
嘭——
下一刻,它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在空中炸开!
血肉漫天飞扬,如雨般洒落,对于山江里的游鱼禽兽而言无疑是一顿不可多得的珍馐。
横飞的血肉之雨中,有一道人影抱着一名少女从空中落下。
“真人!”
山腰间,几名女子一脸雀跃地望着青尘。
从巨蟒体内开膛而出的青尘一脸斗志昂扬的神色。
她将怀里昏迷的少女放下,松了松筋骨,将脸上的血迹擦去,满意地笑道:
“不错,这家伙比我之前遇到的巨鲛结实耐打!”
几名女子赶忙查看昏迷少女的情况,确认她性命无虞后,纷纷激动朝青尘拜倒。
“多谢真人出手铲除此蟒救下小妹——!”
“哎~没事没事!”
青尘随性地摆了摆手。
“真人真是仙家风范!我此生所见者中无人可比!”
“那还用说!这世上哪有人比得上青尘真人!”
青尘闻言微微一笑。
她曾周游过一次逍遥海,所到之处引无数男女仰慕。
凤雏麟子评第一人。
正道魁首东皇仙门青风君掌门之女。
魔尊无忧之后最年轻的元婴境、化神境。
盛名加身的她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但还是颇为乐意得见的,尤其是当别人说她比男子更强的时候。
“对了,你们听没听说过最近冒出了个害人的大妖?”
一名瘦削的女子立马说道:“有!我前些日从逆羽岛的散修那里听来的,听说甚是奇特!”
“奇特?”青尘正是为此而来的,听闻奇特顿时来了兴致,“哪里奇特?”
瘦削女子歉声道:“这在下便不知道了……”
青尘扶着纤白如玉的脖颈扭动几下,问道:“逆羽岛在哪?”
“西北——”
几女一同伸手指去。
平地忽生大风,下一刻青尘便化作一道流光乘风而去,眨眼便消失在了天边。
她们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纷纷激动地攥紧了拳头。
“青尘真人果真潇洒不凡!”
“也不知何日方能再见……”
……
镜山泽山妖结队,碧歌海兽成群,总是会冒出来很多奇奇怪怪的妖兽。
青尘来到逆羽岛,岛上的散修告诉她,听北面的望林山谷门人说,那大妖浑身黑黢,叫声喑哑。
于是她又往北来到望林山谷,继续打听。
生性阴邪。
灰面枯皮。
喜食女子……
她不断往北而去,得到的大妖的信息也越来越多,却始终没有寻到大妖,也没有遇到任何人真正见过大妖。
在跨越了大半个碧歌后,她不禁怀疑起来大妖是否真的存在,然而所遇之人口中说的都不冲突,她也只好半信半疑地继续追踪。
直到临近蓬莱——
在一处仙岛边缘的山崖下,她见到了一块结冰的海面。
一具尸体被冻结在冰面上,黑袍之下是一件晨星青海衣。
浑身黑黢、灰面枯皮……
她站在冰面上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季缘那被冻成灰青色的尸体。
虽然猜不到背后是谁在搞鬼,但她也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羽女与嬛人一左一右出现在青尘身前,将关于季缘的信息与青尘简单说了一下。
青尘眉头一挑。
忽然,一声铜镜破碎的声音隐约在天边响起。
青尘转头看见,果然远方出现十余道正往这里赶的身影。
他们都穿着晨星青海衣。
领头的是天权阁阁主,文曲星使曜阙。
不久前,阁内门人报告了季缘的死讯。
阁中臬司忽然身死,曜阙大惊,亲自赶了过来。
青尘迈步从二人中间走出,来到了面色难看的曜阙面前。
曜阙拱手问道:
“青尘真人怎么在这里?”
青尘说道:“这天下我想去哪就去哪,怎么这里就不能来吗?”
曜阙道:“当然可以……只是我阁中臬司竟殒命于此,有人这般挑衅于我璇玑宫,我自然要查明白。还望真人让我去细细查看一下。”
清晨微笑看着曜阙道:“我听说欺男霸女,应该是老天也看他不顺眼,顺手收了吧。”
曜阙低头轻声道:
“真人说笑了,他分明死于天霜教秘术点冰指……不过我不认为是天霜教所为,应是似是而非的功法,还望真人放我过去看看,我也好……”
“其实我也学过几个天霜教的秘法吗?”
青尘说着,抬起了肌肤秀美,修长有力的右手。
“要不让你瞧瞧?”
曜阙眉眼一凝,垂首道:
“所以真人想说是自己杀了他吗?”
青尘走近一步,睁大了眼睛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
“是又如何?”
她那柳叶似的唇角仿佛被春风吹起般,微扬出一抹挑衅意味十足的笑容。
曜阙身上的气息陡然一变,缓缓抬起头来。
他身后的璇玑宫门人的内心不禁激动起来。
要动手吗?!
对青尘真人!
有些人很兴奋,更多的是惊恐。
“那……”
青色长羽与洁白的丝带在青尘身后的羽女、嬛人周围飘扬。
曜阙的眼角微微一颤。
“那真是杀得好!”
只见曜阙激动地指着海面上的季缘,厉声道:
“败坏我璇玑宫清誉!真是死有余辜!死不足惜!我若知晓他的所作所为,早已清理门户了!”
说完,他转身便要离去。
青尘眉头一挑,说道:
“你就这么把他仍在这里?”
曜阙回头道:
“此等败类就该曝尸荒野!真人不必放在心上,以后若再见到有我璇玑宫门人在外为祸苍生,尽管出手便是!”
……
曜阙带人离去了,来得气势汹汹,走得行色匆匆。
与此同时,往南几百里外的一座无人岛上,李乐将刚钓上的海鱼烤食着。
定空坐在不远处,默念着佛经。
李乐挑了一条成色最好的烤鱼,一瘸一拐地走到定空身边。
定空看着递来的烤鱼,宣了一声佛号,摆手道:
“多谢施主好意。”
李乐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自己烤的不好吗?
这时,一只手伸来接过他的烤鱼。
水彡咬了一口,点了点头,随即感慨道:
“世人不见佛修久矣。”
他看向一脸茫然的李乐,解释道:
“佛修戒律严明,如定空师父这般应有十戒,其中一条便是不近荤腥,其他还有不近女色,不奢不妄,不闻舞乐等等。”
“噢……”李乐点点头,随即哎呀一声,焦急道,“那我是不是也不能吃这个了!”
水杉笑道:
“你不过是听定空师父讲了几卷佛经,充其量也就是个在家弟子,连五戒都未受,没那么多讲究。”
李乐闻言还是不太放心,将手里还剩一半的烤鱼放下,说道:
“真人若是喜欢,剩下的都给真人吃吧。”
“行。不过,你是要做佛修?”
李乐小声道:“其实我也还没想好……而且我这个资质,感觉是不是不太配啊,我听定空师父说了这些天,也没领悟出个一二三来……”
定空宣了一声佛号,朝他浅笑道:
“心中有善,便是万物通明。”
“领悟东西靠的是小聪明,想成大道还需大智慧。”水彡看着他说道,“前者没有没关系,你说不定就有后者呢。”
李乐挠挠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安慰自己,问道:
“真人方才去哪里了?我刚好像看到有一堆很厉害的人来这附近了。”
“嗯,是璇玑宫的一名星使。”
李乐问道:“星使是什么?”
水彡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边吃着烤鱼一边说道:
“璇玑宫有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四大星使,还有廉贞、武曲、破军三名辅星使,都是混元境……也就是神通境。刚才来的那个应该是文曲星使曜阙真人吧。”
神通境?!
李乐闻言吓得脸色一白,他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大能。
“那那那、那我们现在……”
“没事了。”
水彡举了举手里的烤鱼,说道:
“鱼儿不是上钩了嘛。”
“啊?”
水彡没有解释,笑着继续吃起鱼来。
李乐眨了眨眼。
我果然很笨啊,什么都听不懂。
……
十多天后,流汐回到灵宿,在碧水殿开了一场宗门大会。
之前在飞星等人回来的次日,她便因担忧璇玑宫之事而亲自去了一趟天辰,将宗门内的大小事宜交给了应奚长老处理。
在碧水殿的宗门大会上,流汐谈到了许多,比如今年梅仙会上述白的佳绩,比如最近几次谈判中灵宿收获的大量资源……正面积极的内容将灵宿自从去年冬池山庄封锁后一直笼罩的阴霾尽数驱散,大会结束后,宗门内的氛围再度明朗。
丹枫还在养伤,没有参与这场大会。
飞星也没有。
他回到灵宿后,也一直担心着璇玑宫的事情,没有与玉霜和广刹一样待在孤心庭陪丹枫养伤,而是在英栾殿修行。
如今流汐回归后的轻松神态令他猜到璇玑宫的威胁大概是不会出现了,这才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季缘这个对他而言素未谋面的大威胁已经在阴差阳错中被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这天是三月初三,又是一年春花烂漫时。
飞星来到孤心庭,便见述白坐在池塘边上。
他来到述白身后,她正将双足泡在水里,瞧着自己那水中的倒影出神。
“喂?”
“啊~!”
述白似乎被吓了一跳,发出一声小猫似的惊叫。
听着这不寻常的叫声,飞星不禁笑出声来。
述白回过头来,眼眸闪动几下,有些羞恼地看着他。
“抱歉抱歉。”
飞星笑着坐到她身边,问道:
“你在干什么呢?”
“祓禊,一种仪式,要在水边洗濯身躯,是俗世一些古国的节日习俗。”
飞星惊讶道:“你原先也是凡俗之人?”
述白摇摇头:“我爹娘是,我是在逍遥海出生的。”
“那你爹娘现在在哪?”
飞星下意识地问道,问完便有些后悔了。
说不定述白的爹娘已经过世了。
“他们是散修,掌门安排他们在附近的零屿呢吧,他们俩没事就喜欢乱逛,我也不知道现在跑哪去了。”
谈起父母时,述白的脸上显露出几抹无奈之色。
还好还好,有灵宿掌门安排,应该是不用担心的。
飞星松了口气,笑道:“他们一定见识过很多东西吧,这不挺好嘛。”
“嗯,那应该是的。”述白点点头道,“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他们。”
“行。”飞星点点头。
述白浅浅一笑,不知是意识到了什么,下一刻脸颊忽然一红,低下头去了。
玉兰树上的翠鸟在枝头看着一幕,轻快地鸣叫起来。
房里的广刹在窗边看着这一幕,静默无声。
她回头看了一眼在椅子上闭目打坐的玉霜,又看向池塘边的两人,身形微动。
“唉,飞星……”
述白转过头来,刚想说什么,便见到广刹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身后。
飞星只觉得背后遗憾,稍稍缩了缩脖子,回过头来。
此刻广刹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她背对着阳光,面前一片阴暗,令本就冷厉的面容看着更加令人胆寒。
“师傅,怎么了?”
“无事……”
广刹轻声道:“你在做什么?”
“祓禊。”
“噢,到上巳节了啊。”
广刹眯了眯眼睛,去年一年的体感似乎没有往年那般眨眼即逝。
因为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吗?
不,果然还是因为……
她瞥了一眼飞星。
飞星恰好也看向了她。
两人对视一眼,广刹仿佛被灼了一下似的,立马移开了目光。
飞星一直觉得广刹的心思比玉霜还难猜,眼下也搞太不懂。
可能是因为玉霜真人更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而广刹真人却总是纠结?
他正这般想着,忽然听到了衣裳摩擦的声音。
只见广刹褪去了鞋袜,将赤足探入了水中。
述白眼睛一亮,有些惊讶,脸上随之涌出几分欣喜。
飞星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广刹的双足看着如米糕般白净而软糯,如柳枝般轻轻探向水面,一点一点缓缓沉下,直至整只脚掌没入池水。
飞星的目光不禁被其吸引,在她那冰雕玉琢的纤细脚踝上转悠片刻,随即一路向上,缓缓滑过那肌理如羊脂膏般柔腻,仿佛凝着细雪荧光的小腿,一直来到她那被撩起裙摆间。
广刹凝视着水面,用白里透红宛若花瓣的足尖轻轻地拨弄着池水。水面上泛起层层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就像她此刻的内心。
“咕~”
咽口水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除了飞星还能是谁呢?
做出这一系列动作的广刹只感到脸上有些发烫,不知自己的脸色变得如何了。
虽然没有看向飞星,但是她知晓他正看着自己。
毕竟那视线实在过于火热,温度甚至都传到自己身上了!
屋中,玉霜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那是……
她微微一讶,目光一凝,片刻后摇了摇头。
应该是我想多了吧。
如同之前想着“那可是玉霜师姐,怎么可能呢”的广刹一样,此刻的玉霜也想着:
那可是广刹啊,怎么可能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