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跌下悬崖,耳边的风在呼啸,王愠睁大双眼,看着越来越近的白色身影,祝鸿雪身躯向下坠落,她目光复杂看着王愠,眼中流露莫名的情绪,心头上的寒冰,涌上一股浅浅的春风,像是梦境中,那处室外桃源,是久违的感觉。
“雪姨,抓住我!”
面对朝着自己伸出的那只手,祝鸿雪手掌微动,有些麻木,她在内心问着自己,应该抓住他吗?
王愠看着她犹豫的神色,心中颇有些急切,他喊道:“雪姨,抓住我啊……”
祝鸿雪:“……”
这一次,她任性的别开脑袋,十几年的孤身一人,早已让她变得麻木,她不习惯和王愠那双柔情眸子对视。
看着祝鸿雪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王愠快要发狂了,如果任由她这般掉下去,一定会死的,更不提她还受了伤,两人相识虽短,却犹如久别的重逢。
王愠调整姿态,比雨燕还要灵敏,这处悬崖很高,比天堑还要高,下面是被浓雾笼罩的森林,再远处则是一片平原。
“抓住你了……”
王愠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穿破风的嘶啸,祝鸿雪听后,不知为何,脑袋变得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消失了,而王愠拉着她的手,向自己怀里一拉,祝鸿雪修长的身子就与他紧紧相贴。
她像是木偶,由着王愠抱着,两人坠落的速度很快,眼看距离崖底越来越近,王愠转动身子,将祝鸿雪朝上,自己则是用背部去承受坠落的冲击。
“噗……”
一截枯松应声折断,王愠感觉背部硬生生的疼,不过他没发出一点声音,将祝鸿雪护在怀中,怀中女子抱得很紧,身下是一片林木,王愠内心祈祷,枝丫能够减轻些许冲击。
连续不断的松枝打在王愠身上,不过他们速度还是很快,祝鸿雪看着忍疼的王愠,一咬薄唇,用力转过身子,将王愠朝上,用自己单薄的身躯为他承受冲击。
“雪姨!”
最后关头,祝鸿雪为他挡掉所有的伤害,重重摔在地上。
王愠扑倒在她身上,重重压着她,巨大的冲击即便没有直接打在王愠身上,依旧让他头晕目眩,他缓了好一阵,才扶着额头起身,身上尽是枯枝落叶。
“雪姨,雪姨……”
王愠急忙为她拂去落叶,祝鸿雪发丝凌乱,眯着眸子躺在地上,额角的几缕秀发,在朝阳下,动人心玄,她像是累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若不是微弱的呼吸,王愠都要觉得她没了生机。
蓦地,祝鸿雪睁开双眼,她盯着王愠近在咫尺的脸,两人对视下,王愠停下了那只想要抚弄她俏脸碎叶的举动。
“雪姨……没事吧……”王愠试探问了一句。
祝鸿雪看了一会,才慢慢摇摇头,王愠舒心笑了笑,他扶起祝鸿雪,当手掌碰到背后的时候,摸到一片温热的湿润,王愠连忙拿到眼前一看,手掌猩红,再看向祝鸿雪的时候,她脸色虚白,勉强笑笑……
不知过了多久,祝鸿雪只觉得周围的景色很模糊,不断在变换着,她想要睁开眼睛,可是浑身无力,就连这小小的举动,都无法做到,一路颠簸着,她有时候浑身发热,有时候浑身发冷,她也记不清了,只能随波漂流……
而在她为数不多,清醒的时候,总能感觉到一个熟悉坚实的东西背着她,鼻尖传来的气息,让她分辨不出,是不是记忆中,那个味道……
祝鸿雪不知为何,她觉得……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位少女抓着她的手,不断说着:“快走,快走,别回头……”那时候她还小,被雪冻红的小手,很暖和,她愿意跟着她走,而今耳边再次响起一个声音,那和少女很相似的脸逐渐清晰,少年背着她,一步一走着,似乎和当初一样:
“雪姨,不要睡着了……”
“雪姨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出去……”
“雪姨雪姨……”
“你睁开眼睛,千万别睡……”
“雪姨,我给你讲故事吧……”
那喋喋不休的声音,吵着她,让她想要好好休息的心,时不时跳动一下,祝鸿雪有些讨厌,明明困得要死,明明就要美美睡一觉,只要睡上一觉,一切都会结束,一切,都会回到最初的地方……
她只是这么想着,走了大半生,累了,该好好休息了,她不想……再睁开眸子,面对冷冰冰的一切……
可是那少年实在太吵,祝鸿雪迷迷糊糊,忍不住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不轻不重,刚好留下一个清晰的齿印……
“嘶……”
王愠倒吸一口凉气,背着祝鸿雪走了大半天,生怕她闭上眼睛,就这么睡上一辈子,再也不睁眼,可现在看来,她似乎还有些力气,王愠悬着的心,放些下来,他也不管肩上疼不疼,继续说着话。
祝鸿雪似乎是被他说得有些烦了,勉强睁开眼睛,迷迷糊糊说了句:“我跟你走……”
“啊,你说什么?”
王愠没听清楚,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我……跟你走……苏苏……”
呢喃的声音传来,王愠听后,笑了笑,他轻声道:“好,你千万别睡着了……”
而此时此刻的东海,随着三大剑仙的离去,清冷不少,龙王阁内,秦炎看着上首,那柄血红色长剑,眼里精芒绽放,那柄长剑,猩红而又压抑,剑身缠绕数不尽的红色气息,让人足以狂暴,失去理智的狞气。
秦炎慢慢朝着那把剑伸手,当要触碰的时候,那猩红气息宛如刀子,直接将他手割破,随后贪婪吸食着鲜血,秦炎因此吃痛,缩回那只手,可是眼中的狂热,却没有减少多少。
“雪无双,雪无双……从今往后,应该叫你魔无双了吧……”
“只要得到你,我就能练就天地第一的武功,哈哈哈哈…….”
秦炎放肆狂笑,随后猛然伸手,不顾猩红剑气的割裂,一把握住长剑,他高高举过头顶,那剑身无与伦比的猩红气息围绕着他,钻入他的体内,很快,秦炎的眸子,都染上一模血红色。
随手一挥,屋内桌椅瞬间就被斩碎,秦炎兴奋挥舞着,一时间,强大的力量在体内汹涌,这种感觉,让他无法戒除,他逐渐迷恋上了这柄天下第一的魔剑。
也不知,曾经的祝鸿雪,杀了多少人,才祭奠出这么一把魔剑。
天下名剑无数人都贪而不得,江湖当中,谁不想拥有一把名剑谱上的名剑?
早些年,三大门派还未鼎立,江湖当中就为了几把剑,争得头破血流,无数人家破人亡,只是最近十年,才被三大门派和朝廷压制,可是江湖当中的潮流暗涌,谁真正能说的清楚呢……
门外侍卫察觉屋内有动静,急忙前来查看,可是当对上秦炎那双眼睛的时候,侍卫来不及反应,就被他一剑劈死,鲜血全被魔剑吸收殆尽,变得更加猩红了。
武帝盟当中,方修明坐在主位,长桌下,是数十位气息强劲的人士,他手指静静翘着桌子,看似安静的大厅内,气氛却有些浓重,方修明一一扫过下首的诸位长者,眼里闪着光泽,不知想些什么。
江湖中当然不止有三大门派,其他势力也不少,他们汇聚一堂,组成武帝盟,在其老盟主的带领下,曾今一度力压三大门派,风光无限,三大门派即便再怎么强盛,也不可能同时拥有数十位宗师高手,而武帝盟每一位小盟主,都是一派之主,想要开宗立派,最少都是宗师起步。
自从老盟主被雪魔斩杀,武帝盟数年来,就人心不稳,毕竟,总有人想要坐上那个位置,得到更大的名气和更多的利益。
方修明只有天门境,自然压不住底下人,实际上,他能够维持现状,已经属实不易,而眼下,就有人和他不对付……方修明默默喝了口茶,余光撇向那个,坐姿随意的锦衣男子。
青月城城主,莫衔云……
莫衔云一直都挂着淡笑,在武帝盟内,青月城可以算是较大的门派,当年老盟主还在的时候,他倒是安分守己,不过现在,他莫衔云要回更多的利益。
当然,不服方修明的,不止莫衔云,他的对面,也坐着一人,那人虽然规矩,但面对方修明,同样视若无睹。
他便是炙剑山庄庄主,陈霖,只不过陈霖一向比较低调,不怎么露面,江湖关于他的传闻很少,只有一个,那就是前任花解仇剑主,就是不知为何,他后来丢了这把名剑,很多人都说,陈霖要是不丢这把剑,恐怕现在就是四大剑仙齐立了。
“方少主,你的意思,我们就此打道回府?”
莫衔云眼睛看着别处,语气平淡道,方修明随即露出一个笑容,他道:“梦楼主已经带回消息,雪魔死了,我们已经没必要再继续……”
“呵呵,死了?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么叫大伙安心呢?”他说完这句话,就扫视了一圈周围,随后,就有不少人附和道:“是啊是啊,莫城主说的有道理……”
“当然是要见到尸体……”
“毕竟口说不见得是真的……”
方修明敲了敲桌子,语气重了些道:“诸位,莫不是不相信梦盟主?那柄魔剑,现在可是在龙王阁,若是不信,大可再去问问梦楼主……”
“方少主,不要一口一个梦盟主……”
莫衔云突然站起来,他盯着方修明道:“难道我们武帝盟,比三大门派差?”
“还是说,方少主明要去给筑月隐楼俯首称臣,就是不知,梦蝉妃收不收你…….”
方修明顿时握紧拳头,他被这话噎住,这莫衔云句句压他一头,只见莫衔云说完,转身就朝外走,边走边道:“武帝盟总归要一个盟主,一个真正的盟主……”
方修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深沉,而随着他的离开,在座的各位你看我,我看你,就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炙剑山庄庄主陈霖一言不发站起来。
“莫非陈庄主也是这样认为?”
陈霖皱着眉头,缓缓道:“我只是认为,不该这样放弃,少主不愿继续,我便带炙剑山庄去搜查一番……”说罢,转身离开。
方修明坐在原地,随着人员陆陆续续的离去,他无奈捂着额头,直到大厅只剩他一人,他才颓废坐在原地,双目无神,不由得,他眼神变得模糊,像是看到一道黑色身影……
那带着轻笑的表情,无比清晰。
“我叫北冥萧玉,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
方修明不耐烦的将头倒在木桌上,久久不愿起身……
而早已离开的莫衔云和陈霖两人,不知为何,从前不对付,此时却站在一起。
陈霖率先开口道:“你……看到了吧……”
莫衔云没回话,陈霖叹口气,他继续道:“雪魔……我不相信她真的就这么死了,十几年过去,我从不敢睡安稳的觉,前几天围剿的那场战,我的脚……”
他像是勾起什么很可怕的回忆,双腿忍不住抖了起来……
莫衔云平淡道:“那又如何,她未必认识咋们……”
“可是……我……我觉得,她一定记得……”
“十几年了,我不敢江湖上出手,莫城主,难道,你就不怕?”
陈霖看着身边这位沉着的男人,莫衔云背着双手,丝毫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绪,这时,他突然转过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陈庄主,你就是杞人忧天,与其担心一个构不成威胁的雪魔,还不如想想办法,接下来怎么让我当上盟主。”
“构不成……威胁么……”
陈霖喃喃自语,莫衔云接着道:“陈庄主,天之一无敌于世,乃是陆地神仙,雪魔就算不死,定然跌境,你我都是宗师,何不问问她,惧我否?”
陈霖没说话了,目光深邃起来,莫衔云所说到也不是不无道理,天之一境界的特殊,他们都知道,虽然强大,可是却要牺牲某种东西来维持,不然便会跌境,有时候,只有达到某个特殊条件时,才会迈入,过了那个条件,也会跌落。
雪魔能够数十年不跌境,就是失去理智,以及不断的杀戮维持。
当今天下,若是说能够稳踏天之一的,恐怕除了三大剑仙,再无其他人。
而且,天之一境界只能入一次,这是无数年来,天下永恒不变的真理。
“据说,和雪魔一起,还有个人?”
“呵呵……也许……风花雪月,都来了……”
陈霖眼睛瞬间睁大,风花雪月……好久没听到这几个字,当年一手覆灭青蛇江,要说如今能有武帝盟这个局面,还真要感谢风花雪月,把那时候的高手杀得所剩无几,才让三大剑仙后起之秀,形成如今的局面。
不然,江湖还要更乱。
“那……岂不是……”
“嘿嘿,乱起来更好,二十年前乱了一波,三大门派鼎立出世,而今再乱,说不定未来就是你我登顶天下了……”
陈霖认真想了想,转身离去,他沉着脸色,三大门派撤走了,他不会走,他一定要见到雪魔的尸体,才会心安。
于是便带着炙剑山庄数十人,以及武帝盟几位宗师高手朝着东边驶去……
王愠背着重伤的祝鸿雪离开了东海,可是她的情况却不容乐观,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喊不醒……
“小兄弟,你不是东海人吧……”
残阳下,一辆马车缓缓驶着,赶车的是一位农夫,他黝黑粗糙的脸上,一直挂着淳朴的笑容,农夫大哥在板车上铺上一层厚厚的枯草,祝鸿雪躺在上面,王愠则是披着破布,藏起身份。
“不是。”
淳朴农夫听后扶了扶头上的草帽,他一手鞭打马匹,在空中扬起厚重的灰尘,他搭话道:“俺看小兄弟也不像,最近东海不太平,听说死了很多人,瞧这路上,都没什么来往……”
“这女娃伤的这么重,唉……”
王愠看着他的背影道:“大哥,你为什么叹气?”
黝黑农夫回头道:“这几夜,她时不时冒冷汗,怕是时日不多咯……”
王愠听后沉默良久,才摇摇头道:“不会的……”说罢,用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掌,他看着祝鸿雪眼神里,有着奇怪的情绪,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对祝鸿雪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
王愠有时候是个很执着的人,认定一件事,说过一句话,就要去做完,很长一段时间,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会抬头看天,天黑,又会亮,路就会走下去。
赶着路的农夫突然停下马车,他走到王愠跟前,在怀里摸出了什么,随后便要递到祝鸿雪嘴边。
“你做什么?”
王愠拦住,那黝黑农夫朴实笑笑:“小兄弟,这是俺祖上流传的内伤药,俺家穷,剩不多,就给这女娃服下吧,能坚持几天就几天……”
王愠默默看着,随后挤出一丝笑容:“谢谢大哥……”
“对了,大哥,你说东海不太平,那你这是去哪儿?”
农夫讪笑道:“去平城,这道走了几十年,要是不走的话,家里几张嘴就没饭吃……”
王愠点点头,目光看向前方,那里是富饶的江南,随后回头看向身后,大片大片的荒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江南百姓富足有余,而东海百姓却连温饱都是问题,同一朝廷下,差异居然会如此之大……
“大哥,萍水相逢,若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
听着王愠诚恳的话语,大哥不在意摆摆手:“俺倒是不必,小兄弟,你年纪还小,看上去像是读了书,以后要是考上功名,还记得东海这块地就行……”
“一定。”
随后两人继续赶路,而祝鸿雪服用药后,因痛苦而皱起的眉头,舒缓不少,王愠用手拂去她鬓间的污泥,那张冷峭的容颜静静躺在他手掌心,颇有几分温度。
细看之余,别有一番韵味,祝鸿雪虽已年上,可岁月却不败美人,她不是那种第一眼看上去就很惊艳的美女,她更像是梅花,散发淡淡的香味,内敛清纯。
很快到了平城,王愠跟着黝黑农夫混了进去,看着满城张贴的通缉令,以及御天府捕快的时候,王愠便知道,那夜逃离武洛阳手下,他便加大了对自己的围缉。
如今这阵仗,他已经将江湖恶人全都压下去,可以说是位列榜一。
王愠叹口气,自己难不成做了什么恶事,比那三大魔门都要罪大恶极么。
为了不连累农夫,他很早就带着祝鸿雪走了,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被人认出,走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医馆。
“失血过多,胸骨断裂,内伤……更为严重,这位客人,此人老夫怕是无能为力……”
薄雾弥漫整个屋子,药草的气味充斥鼻尖,王愠看着眼前的老者,认真道:“大夫,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老人摇摇头,而王愠却是握紧了拳头,目光深沉看着昏迷不醒的祝鸿雪,就在他准备离去的时候,那老人却道:“不过……”
“不过什么?”
老人长长呼出一口气:“天下医者,能起死回生,只有传说中的医仙才能办到,但医仙终究只是个传说,几百年都不曾有人见过,先帝耗尽无数钱财,人力,一生都未曾找到医仙,探寻那长生……”
王愠眉头越来越紧,老人不急不慢道:“不过,若说有谁得了一丝医仙的真传,就只有那神秘莫测,性格古怪的鬼医了。”
“鬼医?”
王愠听后眼睛一亮,他忙道:“你是说,鬼医有办法救她?”
老者点点头:“鬼医的医术,除去医仙,天下第一。”
“好,我明白了……”
王愠说完,就背起祝鸿雪,离开了这座医馆,而在王愠带人离开后,老医师看了他的背影很久,才从怀里拿出一张通缉令,上头,赫然便是王愠……
鬼医在苏州,而从平城去苏州,最快都要两天,王愠没有那么多时间,他只能越快越好。
不过这一路上,早已注定,不会太平,王愠骑马,黑夜中,前头出现不少人,近了,才发现,是御天府的人。
“我等你很久了……”
为首一人身穿黑色劲衣,他没带任何武器,不过一双小腿,却绑了不少绷带,御天府五大高手之一,江湖人送外号无影腿的闻天海。
“御天府的动作倒是快……”
“不然怎么维持天下的秩序?”
闻天海目光灼灼看着王愠,撇撇嘴道:“虽然不知为什么,之前不让我们动手,不过现在,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之前?”
闻天海不屑笑道:“王幼麟,若不是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凭什么认为能走出陵下?”
这时,王愠脑中,不由得想起东君,整个朝廷,也只有她会在背地帮自己吧,王愠苦笑一声:“原来,是这样么……”这几个月来,基本没碰上御天府的人,王愠还以为御天府只是徒有虚名,现在看来,恐怕自从离开陵下,行踪就一直被他们掌握吧……
“只要上了御天府通缉令,我们就会如同猎犬一般,咬得死死的,你永远别想逃……”
闻天海冷飕飕的声音传来,听在王愠耳里,像是索命诅咒……
王愠自知逃不掉,便也没做过多的动作,怀里紧紧抱着祝鸿雪,他伸手摸着她的脸,看着她熟睡的样子,苦笑道:“对不起,雪姨,我恐怕要食言了。”
祝鸿雪在梦中呢喃了一声,她突然伸手捏住王愠的手指,那样子似乎在说,不管发生什么,我与你同进退。
王愠稍微一愣,看着闻天海,坦然面对。
“王愠!”
一声惊呼,响在黑夜里,王愠愣了愣,他猛然回头,远处,快马奔腾,马上一位风尘仆仆的清莲道姑朝着他驶过来。
“谁!”
闻天海大喝一声,然后一道剑光袭来,他脚下猛然用力,躲过一击,而此时,那清莲的身影早已高高飞起,她单脚踩在王愠马背上,手持流光闪烁的长剑,冷眼看着御天府众人。
“清雪,你怎么来了?”
凌清雪傲立,宗师气势毫无保留释放,凌厉的剑气刺得其他御天府众人不适,她划剑指向闻天海,冷冷道:“放他走。”
“青华观凌清雪,你疯了吗?难道你要和朝廷为敌?”
闻天海沉声道,凌清雪不回答,闻天海继续道:“你们要造反?”
“此事为我个人所为,和青华观无关。”
闻天海冷笑道:“呵呵,谁知道呢,你拿着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太白剑。”
凌清雪听后垂下眸子,她思索片刻,将剑收起来,闻天海以为她收手之时,却见她将长剑递给王愠:“拿着,活下去。”
“我……你怎么办?”
“我让你拿着!”
她目光坚定,神色凝重,一字一句道,众所周知,太白剑,乃是青华观掌门信物,更是天下名绝一流,却没想到,她就这么给了王愠。
见王愠久久没动手,凌清雪突然吼道:“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给我拿着!”
在这寂静的月色下,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凄凉。
王愠默不作声接过长剑,一入手,一股沧桑磅礴的气势涌入体内,仿佛眼前面对的是苍茫天地,洗涤之下,他的境界,便稍有提升,如此奇妙,不可言喻。
而这时,凌清雪扯下身上的道袍,露出里头的青色布衣,她目视众人,平静道:“今日起,我与青华观,再无瓜葛。”衣落尘埃,凌清雪犹如丢垃圾一般,将那穿了十八年的东西,抛弃。
随之扔掉的,还有束着头发的,象征道冠的簪子,这一刻,在月光下,凌清雪秀发披散,随风而舞,让王愠看得呆,她今夜倾城的样子,将会让王愠永远都难以忘却。
“你!”
闻天海皱着眉看凌清雪一举一动,随后阴沉声音道:“你可想好了?”
凌清雪不理他,转而朝着王愠轻笑道:“从今往后,我陪你逃……”
王愠的眼角有些湿润,他强忍着点点头:“好。”
凌清雪这时候看着他怀里的祝鸿雪,轻声道:“我知道你要去哪里,走,这里有我拦着。”
王愠想说陪她一起,可是凌清雪抢先道:“快走吧,我不会有事,一定要活下去……”
看着她眼里噙着泪花,王愠猛地点头:“嗯,你也是,一定要活着……”王愠知道他亏欠这个姑娘太多,日后,他一定不会再让心爱的女子受到任何伤害……
他骑着马走了,凌清雪目送他离去,笑得很柔和,这个姑娘第一次披散秀发,三千青丝在月光下,不断起舞。
……
前往苏州的路途很遥远,也不平静,可是王愠却用一天的时间便到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快,迷迷糊糊之间,他抱着祝鸿雪来到了那个熟悉的湖面,见到了熟悉的小船。
“进来……”
鬼医的声音悠悠荡荡,从湖面传来,王愠抱着祝鸿雪,走了进去。
王愠第一次见到鬼医,他本以为是个苍老的长者,可没想到,鬼医居然是位年轻公子,他肩上披着紫貂,一身锦袍贵气逼人,那张俊俏的面容,竟是不输王愠。
而这个人,王愠好像……
“星神宫,未央?”
王愠喊出了他的名字,他目光复杂看着他,未央温和笑笑,倒了杯茶:“坐。”
王愠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说实话,他对未央不熟悉,只记得,在林鹿书院听过几堂他的课。
“话说回来,你是第一个,见到我真正面孔的人。”
看着未央风轻云淡的样子,王愠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想去猜,但内心却是……
“你们星神宫,真是无处不在……”
这一刻,他彻底感受到,无助,那种被掌故的感觉,被玩弄,就在他以为能逃出去,却发现这张网,他怎么都逃不开,王愠整个世界,都笼罩星神宫,卯兔,慕容嫣黛的手底下。
他被那个女人操控,从认识她到现在,始终如此。
他像是泄了气一般,自嘲笑道:“我所作所为,还有什么意义呢……”
少年的骄傲,被慕容嫣黛粉碎,还反抗她?她想杀自己恐怕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哦不,踩死一只蚂蚁她要动一下脚,杀自己不需要……
慕容嫣黛为什么不对他动手?
她就是再告诉王愠,她想对自己怎样就怎样,她要的是,王愠彻底的顺服……
也许,只要王愠跪下,认个错,这一切便不会发生吧……
他转头看向昏迷不醒的祝鸿雪,久久不语,求未央救她?求星神宫救她?
“求你,救救她……”
王愠终究低着头,他知道自己这样说,是什么行为,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可笑,他内心对慕容嫣黛的恨意,在这一刻扭曲成为一种复杂的情绪。
突然之间,他很想问问,去问一句话,当面问她:“你还爱我吗?”
想到这里,他猛然摇摇头,将这个想法丢出去,因为,他惊恐发现,自己居然回答不出来……
未央始终淡淡笑着,他从一旁拿出一个盒子,轻轻打开,里头静静放着一朵花,一朵很漂亮的花……
“这是还魂花,目前天下只有一朵……”
王愠目光紧紧盯着,随后未央的话语,让他睁大双眼。
“它有起死回生的效果……”
“那……”
未央嘘了一声,接着道:“它只能救一人……”
“什么意思……”王愠皱着眉头看向未央,这里,不是只有一个伤者?
未央指了指船外,悠悠道:“你听到了吗,有不少人来了呢……”
王愠猛然回头,却是什么都听不到,未央却不再言语,盖起盒子,温和道:“该做出选择了,你要救她,还是……救你自己……”
月色浓郁,不知过了多久,王愠掀开帘子,从鬼医船上下来,他握着太白剑,突兀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慕容嫣黛,你太小看我了,我命由我不由你,你能操控我的生,但你阻止不了我的死……”
话音落下,他目光狰狞目视前方。
……
不知睡了多久,祝鸿雪徐徐醒来,她一睁开眸子,就闻到浓郁的药香,她不明所以,只记得受了很重的伤,内视一番,却发现身上所有的伤都痊愈了。
“你醒了……”
耳边响起男人的声音,祝鸿雪转头一看,却发现一位笼罩在黑袍当中的神秘人正看着自己。
“你是谁?”
“鬼医。”
祝鸿雪听后思索一阵子,随后才道:“是你救了我?”
“不,是那个少年……”
祝鸿雪听到鬼医提起王愠,便很激动道:“你见过他?那他现在在哪里?”
一声叹息传来,鬼医的声音变得无比深幽,似乎带着一丝惋惜:“你找到他,兴许还能见到最后一面。”
祝鸿雪闻言瞳孔睁大,整个人呆在原地,随后比疾风还快,离开船舱,她脚尖点在湖面上,留下一连串的残影,她前进的方向,有多道宗师的气息,虽然不远,可却让她此刻,整个人内心万分焦急。
仿佛是过了好几个时辰那般久,祝鸿雪终于赶到了,可是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心都要碎掉,记忆里,那熟悉的场景,王愠倒在血泊当中,和当初那道身影一模一样,她突然觉得头痛欲裂,浑身颤抖到站不直。
“怎么样,庄主,这小子嘴硬的很,要不要再补一刀?”
陈霖看着那把插在王愠心口上的长剑,没有说话,而是抽起,举过头顶,似乎是要在补一刀,而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住手!”
陈霖回头,夜色下,只看见那似乎是女子的身影,不予理会,手中长剑瞬速刺下,这时,一阵风飘过来,他的长剑悬在王愠胸口,挨着肌肤,再也刺不下去,仔细一看,竟然被一根树枝抵住,陈霖刚想怒喝,抬头却是看见了这一生的梦魇。
只见面前的女子双眸通红,表情凶狠盯着自己,那双眼睛,似乎要把自己吃了。
“雪……雪魔……”
他哆哆嗦嗦,双腿径直大摆,祝鸿雪二话不说,树枝一挑,陈霖使出浑身解数抵挡,两人只交手这一招,耳边却传来雪魔冰冷无比的声音:“是你?”
“啊啊啊啊……”
像是点燃了心底的恐惧,陈霖怪叫一声,丢下长剑,屁滚尿流跑了,手底下人看见老大跑路,哪还敢待,便纷纷四散而逃。
祝鸿雪认出了这招,十年前,杀死自己丈夫的那把剑,她终于找到了……
她来不及追,因为,眼下又有位对她无比重要的男人,倒在自己面前,祝鸿雪怔怔跪下,看着血流一地的王愠,不知所措,她这时候,像是回到了孩童,回到了雪阁,第一次被师父指导拿剑的那日,无边无际的迷茫弥漫身心,她颤抖着伸手去摸王愠的脸,轻轻唤着:“愠儿,愠儿……”
可是少年没有回应,他衣衫满是剑痕,尤其是胸口,被长剑洞穿,鲜血沾满他全身,在身旁汇聚成为一处小谭……
“求求你,别睡了,睁眼看看雪姨,好吗?”
祝鸿雪这时终于明白,在她昏迷那段日子,那一直在耳旁呼唤的声音,是什么,可是那时候她还有所回应,但现在,王愠只剩下冰冷。
天空渐渐飘下小雪,祝鸿雪没有痛哭,甚至没有流泪,她只是失神抱着王愠,一步一步朝着鬼医的船走去。
熟悉的船舱,熟悉的人影,只是现在,躺着的角色,转变了。
鬼医重重叹口气:“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救他。”
祝鸿雪冰冷吐出两个字,那眼神里,是无尽的沉渊。
“还魂花已经用了,我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祝鸿雪听后垂下眸子,她看着躺在自己怀里的王愠,那张脸是那么近,而现在却又如此遥远。
“我早该知道的,和我染上关系,不会有好结果……”
“死的因是我……”
她痛哭闭上眼睛,像是在休憩。
“不过,倒也不是毫无转机……”
祝鸿雪瞬间打开双眼,她盯着鬼医,等待他的后续。
“你……听过神医倾世的故事吗?”
“雪山之巅,百年神医,唯有她,可起死回生,长生不老。”
……
最后,鬼医为王愠保住了最后一丝生气,祝鸿雪背着他,要去雪山,寻找那传说中的神医。
命运有时候很神奇,王愠背着祝鸿雪一路从东海走到江南,祝鸿雪又要背着王愠一路从江南走到西边……
而离开江南最后之际,她见到了凌清雪,那个姑娘颇有些狼狈,她再看到王愠的尸体后,同样没说话,只是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来。”
祝鸿雪淡淡道:“也许一个月,也许永久。”
凌清雪目送她离开,很久之后,她才哭了出来,大雪下,她单薄的身躯染上白雪,当御天府众人赶到之时,她已经变成一个冰雕。
闻天海皱着眉,不知她发生了什么,转身对手下道:“带走。”
……
一个月后,寒风呼啸,深冬来临,大献全国都飘上一层雪白,厚厚的雪积压之下,是百姓们对明年的向往,以前从未下过如此之大的雪,明年一定会有个好收成。
而西边,某不知名雪山上,临近山顶,有道渺小的身影,在缓慢前进,这正是一路背着王愠的祝鸿雪,她穿着厚厚棉绒,背上的王愠也被牢牢保护着,她已经翻上数十座了,可没有一处,能找到传说中的神医。
而眼前,则是数不尽的大雪山,祝鸿雪不知何处是头,可是她却完全没有退缩的念头,在生命终结的最后时刻,她都不会停下脚步,一个月来,她经历无数磨难,脸上早已布满裂痕,容貌不再。
祝鸿雪小心翼翼放下王愠,她靠坐在涯边,从怀里拿出一块冻成疙瘩的饼,就着雪水小口吃着,而那双手,也是残缺不全……
很快休整好,她又重新上路,一步一个脚印,缓慢朝着山顶爬去,突然一阵狂风袭来,吹得祝鸿雪睁不开眼睛,她死死趴在地上,抵挡着寒风。
那寒风比刀子还要厉害,暴风雪突然的到来,想要阻挡祝鸿雪的脚步?
显然低估了她的决心,祝鸿雪硬是扛着刀子,慢慢朝上爬,而随着她的前进,寒风也是愈来愈大。
最终,历经千辛万苦,她爬上了山顶,这一刻,她站在山巅,俯瞰脚下,神情颇有些兴奋,因为,她的面前,有一座不大的草屋,在这个冰雪世界,是如此的醒目,而能居住在雪山上,也只有那传说中的神医一人了……
祝鸿雪扛着风雪,激动朝着茅屋走去。
天空的雪花大片大片下着,这茅屋门扉是虚掩着,似乎早已预知有客人来访,不过还没等祝鸿雪走进去,里头就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离开。”
祝鸿雪兴奋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连带着那只悬空的手,都停在空中,她苦笑一声,直接无视警告,一把推开门。
院中,没什么东西,一个石桌,一个结冰的水缸,而上首,不大的茅屋却别有一番味道,外面挂着火红辣椒,屋门贴着福花,只是茅屋的门紧紧闭着,没有迎客的意思。
祝鸿雪急忙上前,她跪在门口,跪在雪地上,恭谨道:“恳请神医,救救他……”
“不救,走。”
很干脆利落的拒绝了,祝鸿雪呆住,随后露出苦笑:“神医不救……鸿雪便长跪不起……”
“你就是跪死在门前,我也不救。”
祝鸿雪后来就没说话了,王愠躺在她的身旁,而她,则是跪在这个院子里,跪在雪地里,这一刻,时间也已经失去了意义。
屋内,却和外头的寒冷完全不同,这里燃着火炉,温暖如春。
“小姐,你真让她死在门前?”
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拨弄着药材,她清声问道。
“那又如何?”
声音宛如天籁,它的主人,却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绝色女子,她仙颜是世间绝无仅有,脸若银盘,眼似凰凤,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乌黑秀发挽成如意鬓,仅插一只白玉簪,简洁而又优雅,她肩上披着狐裘,膝上也是盖了一张狐毛毯。
“小姐就不怕……”
“理你的药材,哪那么多话?”
绝色女子像是有些急,敲打了一下年轻姑娘脑袋,只见那年轻姑娘吃痛抱着脑袋,委屈瘪着嘴唇,而绝色女子,她手中始终把玩着一个配饰,一个……玉兔配饰。
祝鸿雪只觉得自己跪了很久,很久很久,天黑天亮,身子早已被寒冷冻得失去知觉,就连眉眼都睁不开,无尽的雪花落在她身上,将她冻成一个雪人。
不知何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以你之生,换他活,可愿?”
祝鸿雪麻木的微微动了动眉毛,她呢喃道:“我愿以我命换他命。”
“好……”
祝鸿雪终是流露出一个笑容,她看着,看着王愠的躯体,进了那温暖的屋子,随后,又看到一道坐在轮椅上的绝色身影,只见那人笑吟吟:“好久不见,雪儿……”
随后,就只觉得一把匕首插进了她的胸口,祝鸿雪呼吸一滞,只觉得生命在流逝,她原本以为要死了,可是轮椅上的绝色美人却道:“你还有十年可活。”
“十年……么……”
“够了……”
雪越下越大,天空当中,只剩一片雪白,那日,雪落满身,祝鸿雪一夜白头。
宛如雪上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