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得深,王愠骑着快马向着王宗驶去,他怎么从皇宫出来,已经忘记了,太后娘娘眼神很冷,更多的,却是失望。
他心里是不好的预感,这匹马,最后还是林玉堂为他备的,他似乎等了许久,最后的最后,他只说道:“快走吧,从你出朱雀大门后,朝廷就会对你下达通缉令,王家密谋造反。”
他惊得呆住,不知为何,难道只是放出叶红霜的缘故?
这一切难道都是自己造成的?
他想转身向太后娘娘去求情,承担一切的罪责,一人做事一人当,祸不及家族。
却在俑长的廊道里遇见了东君,她说:
“星神宫及御天府等守卫军已经去了…”声音依旧空灵,可接下来的话,让王愠脸色聚变:
“卯兔要屠门…”
为什么?
这句话他终究没有说出口,面对东君大人,这个神秘的女人,有过露水情缘的女人,实力远超他的女人,王愠转身就跑,因为他怕走慢了,就再也无法离开…
索性的是,东君只是那样静静看着他离开,立在原地,风中,吹动她的衣摆,吹掉她的…神秘面纱…王依然失了魂一般站在原地,眼神满是恐惧,两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流出,没有任何给她留下神伤的时间,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涌,她痛苦着弯腰跪倒在地,咬着牙,表情挣扎,卯兔最后给她的命令是,拦住王愠。
她没有遵循这个密令,体内禁制反噬,那是卯兔留在她体内的诅咒,她不能反抗,否则便会让她承受钻心的痛苦…
没过多久,又有一道密令,她忽然直起身子,捡起面纱,戴在脸上,向着王愠离去的方向追去…
纵有千般不舍,难敌万般无奈。
从金霄城到子阳城五十里,王愠只是马不停蹄,马儿也禁不住如此,王愠没办法只好为其输送几分内力,饶是如此,他也无法坚持太久,只是,心有所属,王宗这么一大家子,他怎么都放心不下。
尤其是爹和娘,爹爹一直以来身体都不好,可不管他小时候有多么顽皮,那个面色苍白的男人,总是独自揽下一切,他看自己孩子的眼神,永远都是那样温柔,像是春天的风,爷爷不爱言笑,喜欢教导兵法,王愠小时候不爱学,惹得爷爷生气,每次受罚,他总在后头,是王愠长大以来,永远的依靠。
他总爱说一句话:“愠儿,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
王愠像一只幼鹰,在长辈的呵护下,对外面的一切都很好奇,他急着出去,去天地飞翔,却又害怕摔倒,娘不爱说话,只有爹爹,让他放心大胆出去,他记得几个月前,他离家最后的一幕,是那个男人,杵着拐杖,送他到最远,送他到夕阳下,永生难忘。
“不要,不要因为我,连累爹娘…”
王愠在黑夜中骑马崩腾,他突然又想到,叶红霜说,卯兔就是慕容嫣黛,如果是她的话,真的是她的话,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对吧,一定不会的,等我…爹娘,等我回去,王愠心中最后的希望,如果卯兔真的是慕容嫣黛,他一定可以拦下来。
当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候,王愠赶回来了…
看着熟悉的门扉,一个牌匾,苍劲有力,王宗,乃是开国皇帝亲笔提写,他奔波了一夜,最后终是露出笑容。
“爹娘,我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一入门就碰见一人:
“咦,这不是愠儿?”
王愠笑道:“二叔…”
“你这是作甚,怎么一身灰尘,你不是去了金霄城,怎么样,陛下怎么说?”
看着这个报着鸟笼的中年男人,王愠刚想说卯兔一事,不过看到家里没事,就忍下来了,他笑了笑:“没事,二叔,我就是突然回来看看,看看爹娘…”
“我爹呢…”
二叔努努嘴:“在家呢,这个点,行风估摸着还没醒呢…”
王愠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他道:“嗯,那我娘呢…”
二叔摇摇头,像是有些不满道:“还是老样子,住在后山不出来…”
王愠点点头却又听见二叔继续道:“真不知道行风娶这么个女人做什么,从不操持家务不说,连家都不回,跟个野兽一样…”
王愠尴尬一笑:“二叔…”
“哦哦,愠儿,是我多嘴了,二叔给你赔不是…”
王宗很大,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上上下下不小于一百多号人呢,可谓是香火旺盛,王愠这一脉是嫡系,虽然老爷子还在,但他爹可是货真价实的家主,任谁都要给他这个少公子一个面子。
“咦,是愠儿呀…”
这是一位温婉的妇人走来,她衣襟华贵,身形丰腴,虽然上了年纪,不过眉梢间风情万种,足以看出,年轻时,也是一位美人。
“婶婶…”
妇人捂嘴笑笑:“愠儿这是作何打扮?若是让外人瞧见了,还以为我们王宗少公子遭受什么委屈了…”
王愠摇头道:“没有,只是赶路过急,对了婶婶,表哥呢…”
妇人听后随即就是悠悠一叹:“快别提那个败家子了,都要把我气死,要是子谷有你一半优秀就好了…”随后便是源源不尽的闹骚,妇人家的话只有这些,平日里大门不迈,便也只剩家长里短,王愠被拉着听了好一会,脑袋都快炸了,婶婶哪里都好,就是太啰嗦些,最后王愠无奈,只好道:
“婶婶,我这一身灰,也不好久穿,我去换身衣服,去见我娘…”
“好好…”
妇人说笑间,眼里满是对王愠的欣赏,那眼神,都快拉出水…
绕了好一会,王愠才回到自己房间,看着熟悉一切,他心安意得,这是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啊,他感觉这一切仿佛都是梦,金霄城的一切,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梦一般…
“公子…”
很快,门外响起一阵莺莺燕燕,隐约传来,公子回了…快进去服侍…拿下公子云云…王愠不禁失笑,他笑道:“进来吧…”
然后伴随着一阵窃笑,屋门大开,走进来一个绿衣侍女,她扭扭捏捏,神情羞涩,支支吾吾道:“公…公…”
“好了好了,小意,我又不是公鸡,公什么公?”
看着这年纪不大的侍女,王愠眼神一阵宠溺,小意是他的贴身丫鬟,今年芳龄十四,倒真是花朵一般的年纪,清纯洋溢,笑容纯真,扎着两个羊角辫,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很好看。
虽然小意不是什么绝世美女,可是那一股子,从骨子里散发的柔情,却是独一无二,很容易让人生起保护欲,王愠也是一直把她当妹妹看,自从她跟着王愠,就从未让她吃过苦,据说,小意是在别人手中买来的,那时候,她很瘦小,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身子虽说没那么弱不禁风,也不算丰腴,不算是王愠喜欢的样子。
“公…公子才不是公鸡呢…”
小意红着脸,瞪着水润的眼睛道,她撅着嘴的样子,像是受了委屈一般。
王愠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事?”
小意反问道:“奴家服侍公子,不是天经地义?”
王愠摸着脑袋笑呵呵道:“还是你的鼻子灵光,我回来没多久,就闻到了…”
小意嗅嗅鼻子,激动道:“那是因为公子身上的味道好闻啊…”
王愠回道:“你是小狗狗么…”
小意旋即嫌弃道:“呸呸,才…才不是呢…人家是小狐狸!嗷呜…”说完,就作出一个可爱的动作,奶凶奶凶…王愠看她这模样,脑海里闪过另一道黄色身影,也是侍女,也是这般矮小,古灵精怪,只是,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见面了…这让王愠长叹一口气。
小意此时却抽抽鼻子,她道:“公子,你…怎么了?”
王愠摇摇头:“没什么…”
小意却是叉腰道:“我不信,公子,你肯定想别的女人了,难道,公子在外头有人,不要小意了?”
她突然神色有些哀伤,王愠是知道她的,也许是从小在外流浪的缘故,这孩子自小就很自卑,总是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于是王愠就安慰道:“怎么会呢,小意,你一直是我最好的妹妹…”
听着王愠的话,小意眼里重新有了光,只不过,心里却道:“只是…妹妹么…”
随后给自己打气:妹妹也很好,能服侍公子,和公子一直在意,也满足了…
“公子,你看你,身上这么脏,我服侍你换一身衣服吧…”
王愠不假思索笑道:“好…”
在自己家里,也没那么多讲究,王愠很自然享受起侍女的服侍,这是他身为王宗少公子,该有的待遇。
很快,他换了一身较为华贵的衣服出来,顿时身上的气质便不一样了,翩翩公子,人中龙凤,麒麟归来,看得小意在一旁陷入了花痴…
“好了,小意,我去看看我娘娘了…”
“是,公子!”
…
王愠来到后山的时候,这里风景依旧,远处是瀑布的声音,初冬到来,地上皆是落叶,万物都陷入沉寂,只有,生生不息的流水,以及,微动的风。
风不语在他手里发出微微颤抖,王愠能够感觉出来,只因为,那道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娘…”
他唤了一声,眼前,瀑布下,一道青色身影打坐,一惊鸿瞥,无人窥得神韵,青衣缥缈,白雾寥身,黑发浮华三千,犹如倾城梦,背影婀娜清秀绝俗。
忽然间,瀑布骤停,仿佛被静止一般,这里,只剩下安静的风声。
她起了身,半回眸,容色照人,冰颜涟妖则雪,眉梢眼角,皆是风情,一双漆黑的眼睛深幽,似笑非笑。
王愠呆了呆,即便每一次,他依旧会沉浸在娘亲的容颜中,无可自拔,尤其是那眼角眉梢,经过叶红霜一说,他感觉到,娘请眯着眼笑起来,真倒像一只狐狸…
这是他以前从未发现的…
王愠从心底对娘亲尊敬,从不敢对她有什么不敬的想法,可是今天,他不敢看她了…
急忙底下头,行礼道:“娘,今日可安好?”
“嗯…”
她点点头,美人束发,高挑的身形遗世独立,王愠不是处男以后,脑子里想法就多了,以前没有的想法,也多了起来,他以前不知道娘亲身上这种气质叫什么,可是现在,他知道了,那是媚…
虽然用妩媚形容自己娘是很大逆不道,可是王愠脑子就想到如此,小时候不懂女人,现在他是一个男人,再也不敢直视…
“过来。”
耳边响起清脆的声音,带着令人心动的魔力,王愠按下心里的激动,正色,大步向前走,来到面前,靠的近了,她身上的媚更加吸引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弯的弧度修长,配上冰雪般的眸子,好看极了…
“上来。”
王愠一怔,他站在娘亲不远处,而她平日里打坐的那快巨石,其实并不大,如果自己上去了,岂不是…
王愠自有记忆一来,从未于娘靠的这么近过,不过看着她无常的神色,王愠还是上去了,心里只是想着,她是你娘,别瞎想…
鼻息间传来好闻的气味,王愠罕见的别过脸,不敢看她…
“娘,有…有什么指示吗…”
他以为娘亲要教导自己的武功,高挑的美人看自己儿子不敢看自己,故意别过脸,笑了笑,她柔声道:“你如何还脸红了…”
王愠没说话,只是感觉今天的娘亲有些不一样,好像,变得格外温柔,一时间让他有些不适应,以前,她很少对自己笑,就连语气也是冰冰的,虽然也关心他,但没有太过于变现出,不想今天,但王愠意外之余,却很享受,心里很高心,自家高冷无情的美人娘,也会像个普通女人,对自己儿子露出温柔。
“看着我。”
她道,王愠心里满足,也就没其他想法了,他正色看着眼前美人,王愠还是有不少定力,毕竟经历过慕容嫣黛那样的美人,若是说他娘和慕容嫣黛谁更漂亮,只能说各有千秋,慕容嫣黛美得高贵,而娘美得妖媚…
李沐苏,十七年以来,第一次正眼,好好看自己儿子,他长大了,随后,她看着王愠心脏的位置,眼里流露一丝自责,以及哀伤,但很快被她掩饰,她冷漠惯了,从她还是杀手的时候,就已经学会无情了,按理说她这样妩媚的美人,应该是游走于男人之间,谈笑生风,可是她不会,她性格一直都是,冷冰冰,很难想象,一个长得妖娆魅惑的女子,是个冰山,倒是气质充满反差。
“你长大了…”
成默半响,她也只说出这么一句话,倒不是她话少,只是李沐苏真不知说些什么,她冷漠惯了,突然想学会关心人,真是有不少难度。
“嗯…”
王愠点点头,随后想到卯兔,于是他道:“对了,娘,你,认识卯兔吗?”
李沐苏平静点点头,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王愠呼出一口气,问出最想知道的话:“娘,你们究竟有什么恩怨?”
眼前之人笑笑不语,她转而道:“愠儿,你累了,睡吧…”
王愠刚开始一愣,不知道娘亲什么意思,随后脑袋有些昏沉,这一变化,发生在瞬息之间,他迷迷糊糊道:“嗯,我困了,要睡觉…”
在李沐苏的注视下,王愠向后倒去,就要睡着,而这时,李沐苏上前抱住了他,将王愠抱在怀里,怔怔看着,随后她一手放在王愠胸膛上,抚摸着,表情酸楚…
王愠做了一个梦,一个…温馨的梦,在梦里,爹娘和睦,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日出爹爹出门劳作,日落回家,娘做好饭菜在等他,而他自小出门玩耍,只有小院篱笆,娘隔着一条河,梦里那条河上还有一座桥,春踏牡丹,夏抓虾,秋看风筝,冬堆雪…一年又一年,犹如走马灯花在脑海里不断闪烁,梦里,只有爹娘的笑声…
他们最喜欢坐在桌上,看着自己吃饭,娘笑起来,格外好看,温柔得王愠不知所措,她会用双手为王愠缝补衣物,也会在夜里给王愠唱歌谣,不再是高高在上冰冷的模样,也不再是…整个同年里,唯一的背影,爹爹牵着他的手,说:
“娶到你娘,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随后,王愠感觉浑身冰冷,仿佛置身于水底,刺骨的寒冷渗入骨髓,他猛然醒悟,梦里的一切破碎…
“呼呼呼…”
他眼神惊恐,大口大口喘着气,在发觉,后背已经湿透…
王愠茫然,他环顾四周,却已是自己的房间,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记忆最后一刻,是娘亲温柔的笑容。
忽然,他察觉到外头有红光,很刺眼,像是着火一般,王愠心里不解,家里怎么会着火呢,不仅有着一大家子人,还有不少侍卫,不过外头却是很安静,安静得,仿佛他与世隔绝。
王愠浑浑噩噩下了床,他推开房门,却是彻底呆住,一时间,整个人的魂,不在了…只见他的眼前,大火弥漫,刺鼻的气味,冲天的黑气,笼罩整个天空,眼前,是衣物破烂,还在流血的尸体…
一瞬间,哭喊悲惨传入脑海,四处闹着,外头是大批大批蒙面人,他们无差别屠杀着这座繁华府邸里的一切,王愠神魂不在,却也只是片刻,他突然大喊道:“爹!”
随后不顾一切向前跑去,最终,他在血泊和一众熟悉的面孔中,找到了王行风…王愠咽了一口唾沫,他失魂落魄走过去,将爹的尸体反过来,这个记忆里不善言辞的男人,满脸伤痕。
“爹…”
王愠带着哭腔唤了一声,王行风艰难睁开眼睛,他还没死,虽然很慢,不过却还是睁开了眼眸,王愠失落的心重新提回来,他急忙道:“爹,你撑住,我带你去找大夫…”
说完就要扶着背起他,却不料想,王行风用孱弱的身子,驶出最后的力气,将他推开,他颤抖道:“走,去找你娘,保护好她…”
“爹…我…”
王行风双目流出眼泪,他大声道:“走啊,他们是冲着你娘来的,走啊…”
王愠露出悲痛的表情,却只听王行风说出最后一句话:“告诉你娘,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如果再给一次机会,我还是不后悔,我爱她…也爱你…”
“爹!”
最后他是笑着死去的,王愠不知道爹娘经历过什么,但他也知道,十几年来,他们几乎不曾见过面,很小的时候,面对叔叔伯伯们的撮合,他也天真地去找娘,可是…娘只说,我只会带来灾祸…
她早就想到有这么一天了么?
王愠强忍着泪,他跑了出去,周围,身后皆是一片废墟,当他跑出王宗大门,只见外头,包围着一片又一片铁甲…
他们黑压压,根本看不到尽头,这一刻王愠很平静,他也只是冷眼看着,面对无尽的铁骑,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是这一刻,他心底燃起无穷的怒火,我们做了什么,要赶尽杀绝,他恨太后。
这一群铁骑没有攻击王愠,他们整齐划一,让开一条路,那是通往后山处,王愠也知道了,有人想见他…他沉默走着,在众人的目光中。
…
瀑布哗哗,它是一条剪不断的绸带,世间只有它才是永恒。
李沐苏擦着剑,那是风不语,此刻冒着光芒,她神色冷峻,亭亭玉立在水边,被花草树木拥立着。
一切回到了从前,三十九年前,她第一次执行任务,师父什么都没说,只是给她一个名字,一个地址,她没有问缘由,杀手也不需要,那时候她握住的还不是风不语,少女李沐苏第一次杀人,没什么表情,亦如杀鸡宰羊,她没有思想,只是一把冰冷的武器,更没有感情,每日都与剑为伴,鲜血是她过往人生中,唯一的颜色。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把冰冷的剑,有了思想,她第一次对,那双柔弱的眼睛,产生了动摇,那是一双冰雪而又漂亮的眸子,她没有杀她,第一次任务的失败,师父没有责备她…而那个女孩的名字,叫祝鸿雪…
飞花雪玉,玉人雕琢。
祝鸿雪的身影深深烙印在她脑海里,也许吸引她的不是那双眼睛,而是那双眼里,从未见过的情绪,名为温柔…
一个杀手,怎能体会到这种东西?她的世界里也不该有,所有被她之人,面对她,眼里只有害怕、愤怒、惊恐、慌张…
她是一个怎样而又温柔的女孩啊,李沐苏不知道,只能看见,那漫天大雪里,小鸿雪手捧着一个冒着蒸汽的馒头,要分与她一半,分给一个,即将取她性命的杀手…
后来的故事,不重要了,只知道女杀手最终覆灭了组织,改邪归善,被人们,被说书先生们绘制成脍炙人口的故事,去歌颂。
“只是我没想到,你还活着…”
李沐苏淡淡道,她擦拭剑身的双手,变得挺直,周身卷起犀利的风。
身后缓慢响起脚步声,片刻,映入眼帘的,是一身雪白,以及,显眼的金色瞳孔。
“是啊,你的剑,刺穿我的胸膛…”
慕容嫣黛提着一把长剑,那把剑流光闪烁,名叫琉璃,名剑谱排名第二,曾经则是第一。
大献第一位剑仙,大献第一杀手组织青蛇江之主,大献国教星神宫之主,慕容…不对,她叫卯兔。
“只是啊,不怎么准,离我的心脏,还差最后一厘…”
卯兔慢悠悠说道,琉璃剑光华万丈,传闻能引九天彩气,有着八宝琉璃之意。
死在这把剑下的高手很多,它在江湖上一直是个传说,只不过退隐时间太长,人们淡忘了…
李沐苏冷眼看着她,冰冷道:“真是可惜…”
卯兔突然笑了,只不过笑得没有感情,她道:“我本意欲将你培养成为一个没有任何破绽,无懈可击的人…”
李沐苏讽刺道:“是没有任何思想的人吧…”
“然后取走我的神魂,完成你的计划?”
卯兔没有反驳,她眯着眼睛,抬起一只手,喃喃道:“你的一切都是我赋予你的,我是你的再生父母,我想要你的命,理所应当。”
李沐苏摇摇头,她轻笑一生:“呵呵,父母?我不过是你的一个工具罢了…”
两人之间,谁也不曾退后,随后之间李沐苏道:“这一切,要怪就怪你当初,不该让独孤雁教我武功…”
随后,她扬起头,表情惆怅,看着天空,不知想什么,卯兔却是淡淡道:“不,你让我很满意…”
“现在的你,入了天之一,我打不过你,可是你有了破绽,你从一个无敌的神,变为了一个凡人,来吧,让我看看,你是选择神性,还是人性…”
卯兔露出自信的笑容,她在等着李沐苏做出选择,这一刻,胜负已分…
…
当王愠赶到这里时,他见到了最不愿见到的人…慕容嫣黛,她提着一把流光溢彩的长剑,而李沐苏,他的娘亲,却只是跪在她的脚下…
“娘!!!!!”
王愠发疯一般大喊着,不顾一切向前冲去,可就在这时,东君挡在他的面前,王愠怒吼道:“滚啊!”
东君的身形弱不可察闪烁了一下,王愠就这样越过她了…随后,他的前路又多了一个束发高挑的女人,提着王愠不认识的剑,不过这时,他被情绪冲昏大脑,不顾一切向前冲,只因为,在他眼里,慕容嫣黛已经举起了剑。
“娘!!!!”
这次,王愠带着哭腔,瑶光亦如东君,没有过多阻拦王愠,可是这也够了,那把剑,终究还是落下去,狠狠刺进李沐苏心脏的位置。
“…娘?”
王愠大脑这一刻不能思考,他立在原处,唤了一声,鲜血染红了李沐苏青裳,她低垂着脑袋,绝色容颜一片惨白,随后,李沐苏抬起头,她向着王愠挤出一个笑容,满是柔情,她张了张嘴唇,王愠听不见,可是耳边却莫名想起了:
“我爱你…”
一个无情的女杀手,最后的柔情,给了自己的孩子,身为母亲,有种爱名为母爱,最是难解…也许从前,王愠感受不到她给的爱,可这一刻,无声胜有声,无论何时,只要遇到危险,父母总会奋不顾身。
卯兔自然看不懂,她了解李沐苏,这是一个无论何时,都不会放弃的人,不过今天,她再一次认识了她,或许从她的意愿里,早就没了感情这种东西。
“娘!!!!”
看着崩溃的王愠,大声嚎哭,她倒是很想问,你再悲伤什么?
她的心不会痛,以前不会,现在不会,未来…
她收剑,默默看着王愠抱着李沐苏的尸体,便要离开,不过这时,身后却响起一个声音:
“站住!”
只见王愠站起身来,他捡起风不语,指着自己,崩溃道:“慕容嫣黛,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娘!”
看着这个悲痛欲绝的少年,本不想回答他,可是突然就很想笑,于是她捂着嘴肆意笑起来:“哈哈哈哈….”东君和瑶光看着笑得癫狂的卯兔,这是她们第一次见…
“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愠感觉她只是在羞辱自己,他怒火中烧,大声质问:“你说啊,你笑什么!”
卯兔笑声停了,她扬起头,捂着眼睛,一手指着王愠,语气不善道:“我笑你太弱了,弱者是没资格向强者提问的…”
“你!”
卯兔突然打断他,看着王愠嫌弃道:“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娘,而是你太弱…”
随后摊开双手,无所谓道:“看,我把你全家灭了,你除了无能狂吼,又能做什么?”
王愠被他说得无言以对,面色青红不断…这一刻所有的委屈和辛酸涌上心头,眼泪忍不住掉了出来,只是卯兔还在讽刺他:“你连你娘一半都不如,知道吗,我可从未见她哭过,你看你,还是个男人?就是害了你娘,不是带着你这个拖油瓶,我怎么能杀她呢…”
“我还得感谢你…”
最终,便是这句话,让王愠再次崩溃,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他趴在李沐苏的尸体旁,不知所措,他的眼里,没了光…
卯兔像是看待什么无用的东西一般,觉得没趣,就转身要离开,可是令她没想到的是,王愠突然站起来,捂着眼睛道:“慕容嫣黛,你…爱过我吗?”
“呵呵哈哈哈哈…”听见这句话,卯兔笑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她语气轻松道:“你还真是天真啊,我告诉你吧,从我接近你第一天起,我的目标就是你娘,我怎么会爱上你呢?”
“我一直在骗你啊,傻瓜,哈哈哈哈…”
伴随着一阵阵笑声,王愠握紧了手中的风不语,突然,他失去理智一般,向前冲去:“我杀了你!”
随后举起手中剑,向着慕容嫣黛刺去,可即便如此,那双金色瞳孔也只是冷冷看着他,没有任何闪躲的意思,王愠向前刺的手微不可若抖了一下,随后,风不语贯穿卯兔的身体。
卯兔用冰冷的手掌抚摸着王愠的脸颊,她淡笑道:“你们娘两还真是亲生的,一人捅我一剑,只不过,剑法怎么都如此差呢,每次都只差一厘啊…”
随后轻轻一掌,将王愠打出很远,慕容嫣黛穿着染血的白衣,犹如雪中梅花。
王愠狠狠摔在地上,早就不知所措,或许在他世界里,就这么死了,也挺好吧,不知躺了多久,周围再无动静,他耳边却响起一个声音:“你娘还没死…”
王愠眼睛重新恢复,燃起一丝丝光彩,他看着眼前的东君道:“什么意思?”
东君只是指了指李沐苏的尸体:“带着它去找祝鸿雪,找到青丘,也许能让李沐苏复生…”
说完这句话,她就离开了…王愠急忙爬起来,他跑到李沐苏尸体旁,却发现尸体早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地的衣物,他翻开青衣,一只青色狐狸安然睡在里头。
王愠大喜,他突然想到,叶红霜说过,他娘是狐狸精…没想到是真的…
他小心翼翼抱起这只熟睡的狐狸,呵护在怀里,满是心疼…太好了,娘,我一定会救你,一定会的,哪怕让我付出一切…
随后,他抬头,只见瀑布上面,有三道人影,他们居高临下,看着王愠,漠视一切,从左到右,分别是:瑶光、卯兔、东君…
王愠咬了咬牙,用最大的声音喊道:“慕容嫣黛!!!!!!”声音响彻这林中,惊起一片飞鸟。
…
瀑布上,瑶光立于身侧,她问道:“为什么不杀了他…”
卯兔淡淡笑道:“这才刚开始…”瑶光若有所思…
…
天空下起了雨,乌云密布,宛如夜空。
当林晚霞得知禁卫军要诛杀王愠的时候,便骑上马,奋不顾身向城外赶去,太后已下令,悬赏王愠人头,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她不知道王愠犯了什么事,但他刚走,她便想要为他争取哪怕很短的时间,于是冒着大雨,带着剑,孤身一人,要拦千骑。
金霄城外,胡为冷冷看着她:“林大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可是奉太后的命令,你要违抗?”
林晚霞焦急道:“你们一定是弄错了,太后怎么会要杀王愠…”
胡为最为见不得自己喜欢的姑娘关心别人,一看林晚霞这模样,心里就一阵怒火中烧,凭什么你不是关心我?
他也不打算说废话,于是便道:“林大小姐,不要以为你爷爷是丞相,我就不敢动你,违皇令者,杀无赦!”
林晚霞眼见说不动,心一沉,仗着自己身份,她抽出长剑:“如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们离开!”
“好,这是你自找的…来人,给我拿下她…”
胡为一声令下,禁卫军就蜂拥而上,于是林晚霞就和他们交战在了一切…
…
“林晚霞!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让开!”
胡为在雨中吼着,可是倔强的红衣姑娘,不依不饶,她奋力反抗者,很快,身上就有了不少伤痕,她心里担忧者王愠,不过那些禁卫军也没下死手,这一幕自然让胡为很气愤,更加坚定了他要前去杀王愠的决心,于是他拔剑骑马就上,与林婉霞交战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人都停手了,他们默默看着那个姑娘,站在雨中的姑娘,她捂着左眼,满脸鲜血,却也还是撑着剑,就连胡为,都被她所撼动…
“你…”
林晚霞依旧道:“我不会让开的…”
还是那么倔强,似乎永不曾变过,只不过看起来有些凄惨。
“好…”
胡为怒极反笑,于是他心一狠,举着剑就要刺向林晚霞,不过这时,一股巨大的剑浪将胡为打下马,让他摔在泥泞中,摔了个七荤八素。
他站起来环顾四周:“谁!谁!”
这时,不远处,一个高大的人影缓慢走来,他浑身是伤疤,就连脸上也布满,他背着一把宽大的剑,蚩尤剑,大邙出现了这里。
“你是…”
胡为被他的气势所震推,那股杀气如同实质,让所有禁卫军的马儿不安。
星神宫不在金霄城,江湖人士便出现了,大邙来到林晚霞身旁,冰冷道:“你们回去吧,我不想大开杀戒…”
胡为这时愤怒了,他怒道:“这里是金霄城!是天子脚下,岂容你放肆…”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股力量震退好几部,随后胸腔一热,吐出一口鲜血…大邙冷漠看着众人,站着这里,宛如一头猛虎。
“好,我们走…”
胡为心有余悸看了一眼大邙,心里不由得想到:江湖人,真是可怕…
于是就带着一众人马离开了…只留下大邙和林晚霞,眼看禁卫军消失,大邙道:“我欠他一个人情…”说完这句话,他也离开了,留下林晚霞独自跪坐在雨中,也不知她听没听见…
…
王宗外头,有很多人,除了守卫军,还有很多其他势力的人,他们不知道有着什么目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参与到这场屠杀,只是在雨中,像一只只豺狼。
浑身是伤的王愠像一只流浪狗,沉默而又无言走在泥泞的街道,他怀里抱着一只昏迷不醒的青色狐狸。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恶鬼阎罗殿,铁骑,巫神教众人…
在刀剑血雨里,所有人都静得像是雕塑,王愠瘦小的身躯,他的背后,却是一片废墟,王宗,彻底毁灭,娘亲、父亲、叔伯…所有熟悉的人,那些慈祥的面孔,全都变成了…一幅幅冰冷残缺。
再也没有人打打杀杀,他们像是得到什么命令一般,看着这个落魄的少年,他失魂,他披头散发,他一瘸一拐,他…
无形中,是慕容嫣黛最后的嘲笑,嘲笑他的,无能。
某一刻,他的心,在那一剑之下,碎成粉末。
御天府在慕宸紫的率领下,便也只是看着他,紫衣剑被雨水冲湿的面颊,似乎也带着悲伤,她想上前安慰他,可却怎么都挪不动脚,她没有资格。
很快,王愠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的前面站着一位黑衣女子,她撑着伞,与他相对,两人相隔…
“我该怎么称呼你,北冥萧玉、公仲萧玉,还是…叶萧玉”王愠目光通红,咬着牙道。
“都是我。”她很平静的回答,在这一刻,什么都是多余了。
“你一直都知道,慕容嫣黛就是卯兔,对吧。”
“嗯”
“所以,你骗我?”
“很多人都骗过你。”
雨中,再次传来寂静,王愠,和如今,江湖即将崛起的势力,恶鬼阎罗殿少主,他们彼此相视,彼此沉默,彼此…拉开了距离。
“我不怪你。”许久之后,王愠淡淡说出这句话。
可是,这一刻,黑衣女子,手中握着的伞,更紧了些。
“所有人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所有人成功了,这场交易,没有失败者”王愠依旧平静说着。
是啊,恶鬼阎罗殿救出了叶红霜,星神宫卯兔拿到了青丘狐之灵,巫神教魔女拿到了幻天魔功法,太后废帝即登基,四方势力,在金霄城,全身而退…
也没人在意一只狗的死活,寒冬即将到临,大雪降至,路的尽头,是雪么。
王愠走了,与黑衣女子擦肩而过,两人,再也没有相视。
不知多久,这里也无人了,只剩下破碎的残根,以及那道黑色身影,她不知站了多久,雨中似乎传来低泣。
“我很喜欢那小子”一道红衣降临,站在远处,她风华绝代,睥睨天下,雨水没有打湿她身上任何一处。
“走吧,娘”黑衣只是没有感情回了她一句。
不知什么时候,她早已被淋湿。
“呵呵,哈哈哈…”
雨夜里,笑声掩饰了雨滴。
…
“对不起…”
一道红衣紧紧抱着王愠,这里是,金霄城门外,林晚霞浑身是伤,雨水将两人身下,洗的一地血红,而这个一向不服输的姑娘,她用满是伤痕的手抱着无神的王愠。
她的右眼消失不见,留下了一个血窟窿。
晚霞再美,却也终究变成了残阳。
两人在巨大的城门前紧紧拥抱,今夜,寂静是唯一。
“呜呜….”
王愠失声痛哭起来,他又哭了,明明在心底发誓,明明说过,再也不会为了任何一个女人流泪,可是看到这傻傻的红衣姑娘,他还是没忍住。
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再次爆发。
林晚霞一人抵挡千骑,红衣血照金霄。
“别哭了,我们…回去…吧。”
“晚霞,回不去了。”
王愠用手温柔抚摸她的脸颊,两人额头相抵,呼吸灼热而又真挚。
“放我走吧…”
王愠说道,他用最痛心的方式作出告别。
“…好…”
林晚霞咬着牙,努力忍住不哭。
“…”
王愠转身跑了,让这个浑身是伤的姑娘跪倒在雨夜里,泥泞满身。
“对不起…”雨夜有风吹过,吹到林晚霞耳旁。
她最终还是捂着嘴大声哭了出来。
王愠就是来告别的,不过他最终没有踏入城门,因为旁侧,张贴了他的通缉令,与雪无双并排。
他不能再连累林晚霞了,更不能连累,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王依然。
雨中,黑的深沉,可是他的眼里,却越来越坚毅。
心里的恨意让他面目狰狞,拿着风不语,抱着青狐,最后回头,他仿佛看见,那高大的城墙上,站着一位白衣女子,仙姿卓越,用最无情的眼神,俯视他这个…落魄之人。
“呵呵…卯兔,这就是江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