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夏天,他妈的,烧得人心里只剩下灰烬。
就像你点着一堆作业本,火光挺亮堂,烧完了只剩一堆烫手的灰,粘在手指上甩都甩不掉。
操蛋。
顾怀礼,他像条被扔在垃圾堆的死狗,抽搐了不知道多久。
那股子混合着烂菜叶和狗屎的恶臭,还有冷得刺骨的雨水,总算把他从半死不活的边缘给拽回来了。
他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像条快被晒干的蚯蚓,一点点、一点点地从巷子最黑的角落里拱出来。
每挪一下,他那破破烂烂的身子就在湿漉漉的地上蹭出一道黏糊糊的血印子,像被车轮碾过的鼻涕虫。
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嗬…嗬…像破风箱,又像在骂街,又像在求饶。
听得人胃里直抽抽。
然后,他这副尊容被一个扫大街的老头撞见了。
老头戴着一顶油乎乎的帽子,吓得手里的破扫帚“哐啷”一声掉进水坑里。
他那双老手抖得跟筛糠似的,掏出个老掉牙的手机都费了牛劲,好不容易才按对了急救电话。
大概是过了20几分钟吧。
救护车那鬼叫一样的警笛就出现了,就他妈跟傻逼一样,“呜哇,呜哇,呜哇,呜哇……”的不知疲倦的叫着,生生把清晨的雾气给豁开了。
顾怀礼被抬上担架的时候,那俩眼珠子,空的,死灰一片,跟玻璃弹珠掉进了煤堆里一个德行。
他在医院那间闻起来像消毒水泡过的停尸房的病房里,一躺就是好几个月。
活像具被吊起来的腊肉,全靠管子里的水续着命。
整天就听机器嗡嗡嗡,护士走路跟猫似的,还有医生嘴里那些你听了八百遍也听不懂的鸟语。
等他终于能像个半瘫的稻草人一样坐起来,手指头哆嗦着摸到手机(问隔壁床借的),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半晌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个女声。
有点惊讶?
有点冷?
好像早就等着这电话,但又得装出点意外。
他们叽叽咕咕说了老半天,声音压得低低的,像在密谋着怎么给邻居家的狗下毒。
听得人脊背发凉。
于是,在一个下午,天阴沉得像被墨水晕开一般。
一辆黑得发亮的商务车,悄没声地,略显突兀般停在外面,跟医院后门那破墙烂瓦显得格格不入。
顾怀礼套着件大得能装下两个他的病号服,被两个穿得像殡仪馆跑腿的黑衣人架着走了出去,活像个断了线的破木偶。
等他们进了车里。
顾怀礼那张死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得让人心头发毛的阴鸷,随着车窗“嗡”地升上去,被关了起来。
那眼神,快得像错觉,但你他妈就是知道,有什么更糟、更坏的东西,在他那破肚子里生根发芽了。
而在另一个世界,那个镶着金边儿却他妈空得像个破盒子的世界里,黄景明正被另一种东西煎着、熬着。
自从安倾霜他妈消失后,他就跟中了邪似的,哪儿哪儿都是她他烦躁得像个捅了马蜂窝的熊。
心里头那股无名火,不分白天黑夜地烧,烧得他连觉都睡不成个囫囵个儿。
安倾霜那张脸,那些破事儿,跟放幻灯片似的在他脑子里轮番轰炸,每一个细节都他妈清楚得让人想吐。
他搞不清了,是恨她多点儿,还是…操,还是别的什么鬼东西多点儿?
这两股劲儿像两条毒蛇,在他心口窝里死命地绞,勒得他快背过气去。
就说书桌上那个丑得要死的玻璃球,他以前正眼都不瞧,现在看它一眼,就想起是安倾霜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摊上死活要买的,非说能招财。
衣柜里挂着的西装,操,想起来又是她挑的,还骂他穿得像出土文物。
进厨房,恍惚看见她系着围裙在那儿瞎忙活,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歌,但一眨眼,就剩个面无表情的保姆在切菜。
真他妈像兜头一盆冰水浇下来。
卧室里,那张大得能在上面打滚的婚床,另一边好像还留有她的头发,还有她那该死的香水味,阴魂不散地缠着,烦得他都想把床点了。
这破房子里,犄角旮旯,都他妈烙着她的印子,像长在骨头里的刺青,抠都抠不掉。
而另一边。
自打那天凌晨,安倾霜她大概以为自己给黄景明留了个永恒的念想,是她最后、最狠的一招。
她就是要让那家伙,这辈子都他妈忘不掉她,她想让对方一辈子记着她,忘不掉,就像根毒刺扎在他心尖上,疼死他。
大概这就是黄景明那混球,?能为她做到的最大、最他妈“深情”的地步了吧?
这是她那颗被绝望和怨气塞得满满当当的脑瓜里能想到的最狠的报复。?
可她万没想到,黄景明,那个拽得二五八万的黄景明,能他妈的为了一个出轨的自己耿耿于怀到此地步,似乎还能原谅她。
原来,在她拿刀比着自己脖子那会儿,黄景明心里那座冰山就“咔嚓”一声裂了。
出轨算个屁?只要爱那点玩意儿还在,只要她还喘气,没什么坎儿过不去。
这感觉真他妈操蛋极了,你以为把感情埋得严严实实,结果发现它只是冻僵了,稍微有点热乎气儿,它就能活过来淹死你。
要是安倾霜知道黄景明的内心,她会迫不及待地飞奔回去,乖的跟个兔宝宝似的安心的守在他身边,心甘情愿的为他做一切。
当然,安倾霜当然不知道。
她坐上了那趟哐当哐当响的火车。
像个被流放的倒霉蛋,一路往北,跑了他妈一千多公里,到了那个又冷又干、空气里始终飘着一股子垃圾焚烧厂的恶臭味的地方——滨城。
就在黄景明被这些破念头折腾得快炸了的时候,桌上那破手机,跟抽了风似的,猛地蹦跶起来。
操,他烦着呢!
抓过来一看,是秘书。
没好气地接通,那边传来个女声,急得都快尿裤子了。
“黄…黄总!出事了!有人在大手笔做空我们!来势汹汹!”刚才还像条被抽了筋的软皮蛇的黄景明,眼神“唰”地就变了。
像头打盹的狮子被冰水泼醒,整个人瞬间绷紧。那张被思念和烦躁揉得稀巴烂的脸,一下子冻得像块铁板。
妈的,仗来了。
滨城。
安倾霜这傻妞儿,就他妈选了这鬼地方,?她要把自己彻底埋了,是真真正正地、连根毛儿都找不着那种埋法儿。
她盘算好了,就在这儿,她得把自己给“解决”了。
为啥??她要给黄景明那混账王八蛋一个“交代”。
她就是要让他这辈子都找不着她,?连根头发丝儿都摸不着。
更要命的是,?
她得让她的爱,那份傻了吧唧、要死要活的爱,连带着那份背叛了她的爱,?
像他妈强力胶水似的,永远、永远、?
死死地糊在黄景明那家伙的脑子里。
、?
让他一想起来就膈应,让他就算搂着别的妞儿睡觉,?
半夜也得被这念头硌醒。
对,就这么干。
然而命运,或者说那些操蛋的巧合,又他妈把一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和事儿,像串蚂蚱似的串一块儿了。
你压根儿不想碰见谁,结果他们咣当就砸你眼前,还他妈把你的剧本撕得稀巴烂。
滨城有座横跨江面的大铁桥,正经名字叫金城桥。
可桥那头杵着个巨大的钢铁厂,工人们穿着油渍麻花的工装,天天从这桥上过,日子久了,大伙儿都管它叫“钢铁桥”了。
就这么回事,知道吧?
跟给人起外号似的,叫顺嘴了,真名反倒没人记得了。
凌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浆糊,空气冷得能冻透骨头。
钢铁桥底下,河滩上除了烂泥什么都没有。
一辆黑轿车停在那儿,两只大灯像充血的眼珠子,死死瞪着前面的泥泞。
两个人影吭哧吭哧地从车后头拖出个散发着恶臭的麻布袋,鼓鼓囊囊,里面装的东西,看着就他妈像个人形。
他俩找好一个地方,就把那臭烘烘的麻布袋“噗”的一声,撂在了地上。
随后,其中一个举着铲子,躬身在泥地里就挖上了,吭哧吭哧的,铲子插进那烂泥里,嚓……嚓……嚓……,那声音,就像在铲你自己的脑壳,听得让人后脊发毛。
另一个呢?
屁事不干,就那么懒洋洋地斜倚着轿车的侧门,手指头夹着根烟。
黑暗中,那烟头的红光一明一灭,活像坟地里飘的鬼火。
没一会儿工夫,坑总算挖好了。
凑合用吧。
于是俩人费了牛劲,合力把那死沉死沉的麻布袋子“噗通”一下给扔坑里了。
随后,挖坑那伙计,手脚不停,“呼哧呼哧”的,又一铲一铲的往坑里回填泥土。
铲子扬得飞快。
抽烟那主儿,开始在周围转悠,撅着屁股,跟找掉地上的钢镚儿似的,检查有没有落下什么“纪念品”。
转悠完一圈,抽烟那家伙又溜达到车屁股后头,扒拉开后备箱,在里面翻腾起来,结果还真给他找出一只鞋!
他拎着那只破鞋,走到河边,铆足了吃奶的劲儿,胳膊抡圆了就朝河中心那片黑咕隆咚、深不见底的水里甩了过去。
而同一时间,在这座桥那头稍远的地方,一个更小的、黑乎乎的影子,跟块破抹布似的,正直挺挺地往下坠!
那只破鞋在天上划出了道难看的弧线,还没等鞋子坠入水中,远处先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活像帕瓦罗蒂那胖子猛地打了个嗝。
一会功夫,河面上连续跳起两朵水花。
这动静儿,有点他妈的邪门了。
可这水花都他妈没来得及散干净呢!
更邪门的事出现了。
又是一声“咚!”抽烟那人跳水了,接着向远方游去。
……
他叫陈刘旺。
他爸姓陈,放高利贷的。
他妈姓刘,在滨城倒腾副食品批发。
这小子完美继承了他爹妈的“优良基因”,辍学后就在他妈的市场上,靠着放贷等下三滥手段,硬是抢了几十个铺面,然后转手一卖,捞到了所谓的人生第一桶金。
后来市场里出了一个姓胡的刺头,拉了几个不服气的跟他对着干。
老话说了,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于是,在一个连月亮都懒得露脸的晚上,陈刘旺伙同黑狗把姓胡的给绑了,打算给人埋了。
地点都选好了,就在滨城郊外的钢铁桥底下,那地方除了一片烂泥外啥都没有。
因此,在那儿给丫埋了,神不知鬼不觉的。
所以,陈刘旺这人,杀人讲究个由头,救人呢?
全看当时心情。
扔完鞋后……
他居然他妈的跳水救人了。
因此,钢铁桥底下上演起一幕荒诞绝伦的喜剧,一个人“扑通”一下,跳入夜色如墨的河里捞人。
另一个人在吭哧吭哧地挥着铲子,兢兢业业地埋尸。
操,这世界真是疯得没边了。
……
时间这玩意儿,像条看不见的河,自顾自地往前淌,才他妈不管你死活。
……
滨城人民医院。
等安倾霜再次睁开眼,已是一年半以后了。
她睁眼就被头顶那盏白炽灯刺得眼泪直流。
护士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跑去叫医生,然后呼啦啦围上来一群人,拿着冰凉的玩意儿在她身上戳戳点点。
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拆开又缝起来的破布娃娃。
她瞪着天花板,眉头拧成疙瘩,脑子里空空荡荡。
她在想,“我是谁?我怎么在这儿?真够呛,我连自个儿是谁都搞不清了。”
医生瞅了眼旁边那些嘀嘀作响的机器,抽出一支小手电筒,扒开她眼皮照了照。
又问了几个蠢问题,什么今天是礼拜几,拉不拉新几内亚的总统叫什么名字啊,等等。
然后,他语气平淡地告诉她,她是跳河被人捞上来的,送来的时候因为憋气太久,导致脑子歇菜了,成了个植物人。
她在这儿躺了整整一年半。
一年半!
感觉他妈才过去了一分钟。
医生又说她两条腿的肌肉萎缩了,得像小孩学走路那样重新练。
“算你走运,”医生干巴巴地又补充道“你躺的时间不算特别长,恢复起来用不了太久。”
他说得好像这他妈是件天大的喜事。
安倾霜听着,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真的。
“谁…谁救的我?”安倾霜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她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陌生的名字,黄景明。
黄景明是谁??
安倾霜恼怒的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她似乎对这个世界并不陌生。
“我们『通知』过陈刘旺那家伙了。”医生推了推他那副破眼镜,语气平淡得就像在念他妈超市里“买一送一”的促销单子。
“你的医药费,全是他掏的腰包。?当初把你送进来那会儿,他倒是挺周到地留了个电话号码。”
医生面无表情地交代完,好像她安倾霜不过就是一张等着结清的破账单,一项必须得他妈完成的任务。?
在他那本破本子上勾掉这一笔,说不定就能领到点啥额外奖金,或者换杯免费咖啡什么的。
陈刘旺?
陈刘旺他妈是谁?
安倾霜使劲儿想,想得脑仁儿都疼了,也屁都想不起来。?
所以去他妈的,干脆不想了。?
因为她的脑子空得像个被洗劫过的保险柜,除了“黄景明”那三个字像鬼影似的刻在铁皮上,别的,啥也没剩下。
一年半后,陈刘旺这小子,现在可牛逼大发了,成了整个滨城副食品买卖的头号大混球,几乎是垄断级别的。?
自从姓胡那主儿“消失”了之后,,他在市场上简直他妈横着走,螃蟹见了都得叫声哥。
警察当然也“请”他喝过茶,规规矩矩那种,就是协助调查。
不过嘛,屁证据没有,上午喝完,下午就他妈得客客气气把人送出来。
虽说这位置是他自己够狠、够拼才爬上来的,但自打他从河里把那女的捞上来那天起,这运气就跟坐了窜天猴似的,噌噌往上蹿,挡都挡不住。
在陈刘旺那装满钞票和迷信的脑袋瓜子里,他特信神,尤其信关二爷。
所以他铁了心认定,这他妈就是关二爷看他小子够意思,特意给他送来的“福星”
这关二爷也信“英雄救美”那套来了?
真他妈够玄幻的。
这天,陈刘旺正对着他那破手机屏幕,在“逗音”上唾沫横飞地吹牛逼呢,许诺能比市场价低整整五百块搞到硬通货“茅酿”。
他一边喷着唾沫星子,一边心里门儿清,后头肯定得去敲那些经销商一杠子,说不定还得偷偷摸摸从外地串他娘的一大批货过来。?
为了把他那个“逗音”账号捧红了,他这回算是下了血本了。
这叫豁得出去!
“多做点粉丝,亏本就亏!现在是互联网经济!”?他大概这么给自己洗的脑,听着跟邪教口号似的。
结果呢??
这场直播,真他妈卖出去了差不多一千多瓶“茅酿”,亏了足足五十多万!
这钱烧得,真他妈响!
不过,粉丝倒是哗啦啦涨了一万多。
就在他琢磨着这买卖到底值不值当的当口儿,电话响了:“喂,陈刘旺先生吗??还记得一年半前您从河里捞上来那女的吗??她醒啦!”
陈刘旺心里“哦豁”一声“我的“福星”』醒了啊?还想着哪天得闲了,去瞅瞅。”
就在这节骨眼上!电视里,那个打扮得油头粉面的主持人,用一种严肃得能噎死人的腔调宣布:“2025年禁酒令正式施行!以”公务活动全面禁酒”为核心……
后面就是一大串官话,听着就跟念经似的,什么“刚性约束”、“斩断腐败链条”、“阳光政务”、“清廉高效”、“深度净化”……
总结下来,主旨就一个,公务员老爷们以后吃饭应酬,一滴酒都他妈不许沾!
随后,这市场变脸变得,比川剧演员翻跟头还快!?
像“茅酿”“五口液”这类专门伺候老爷们装逼的高端货色,那价格“哐当”一声,应声下跌整整一千块!
得!
陈刘旺这卖出去的1000多瓶“硬通货”,瞬间就从亏五十多万变成赚了五十多万,还白赚了10000多粉丝,这钱赚的就跟抢似的。
就那么一瞬间的晕乎劲儿,让陈刘旺感觉自个儿快牛逼上天了,好像真他妈的应了那句福星助我青云志,送我踏雪至山巅。
在陈刘旺那塞满了关二爷神像和钞票的脑壳里,他铁板钉钉地认定,这全都是因为他那“福星”醒了!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
关二爷显灵?
福星高照??这套逻辑简单粗暴得跟小孩儿过家家似的,可他就吃这套。
所以,他也不再他妈磨叽了,立马咋咋呼呼地招呼上一大帮子人。?
这帮人清一色裹着黑西装,还他妈非得强调是“意大利货。
操,就那裁剪,穿身上紧绷绷的,活像一群等着下锅的黑粽子,哪他妈有半点意大利味儿?
坐骑也他妈得“统一规格”,全是那种“奥迪”牌儿的、官方腔调十足的轿车。
看着跟一队刚被阉了的甲壳虫般,排着队去奔丧呢。
而他陈刘旺呢??
舒舒服服窝在那辆最长的A8里,像个准备去登基的土皇帝。
“带领””着,不如说“押送“着他那帮粽子似的小弟,浩浩荡荡奔医院去了,去朝见他那颗金光闪闪、能带来好运的“福星”。
不过想想,医院那地儿,白墙白床单,跟他这黑压压的排场一对比,闹的跟他妈一群乌鸦扑棱棱飞进了停尸房一样,想想,都他妈瘆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