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我母亲在我这儿住了两天就回厦门了。
我再也没有任何越界的举动,连拥抱都变得格外小心——只因为她说,我的爱太沉重了。
一直以来我以为,只要我爱得够多、够热烈、够真诚,她总有一天会被我感动,哪怕是禁忌,我们也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只能说,琼瑶剧害人不浅。
其实,我一开始并不知道母亲这话的意思,网上搜索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我给了她窒息感。
于是情感方面一片空白的我又去恶补,去读一些爱情方面的书籍,去网上看别人分享的男女故事,听身边同学朋友倾诉他们的情感困惑。
我不再事无巨细地跟她汇报式的聊天,也不经常把承诺、思念、爱挂在嘴边。不是我不想,只是我在逐渐适应如何克制自己那泛滥的情感。
而且当我冷静之后,我逐渐生出一种沮丧感,就是之前我和我母亲几次身体接触,她内心并不是十分情愿,是出于对我的愧疚,一种畸形的补偿。
她说她爱我,也许是她觉得维持这种感情,会让我快乐,才牺牲自己。她对我太善良了。
我终于明白,我母亲,她首先是一个独立的人,其次才是我母亲,最后才仅有那么一丝极其微小的可能是我爱人。
明白这些之后,我几乎在无人的黑夜失声痛哭。
我们母子空中楼阁一样的畸恋,终于在我的成长中慢慢走向幻灭,而我的后知后觉已经致使我们母子再也回不到起点——
母亲家庭的破碎让她走向了孤独,我也在这份不该有的情感中已深陷泥潭。
似乎看破红尘的我,后来向刘爱媛(木匠老婆)道了歉,也给她儿子光崽打了电话。木匠其实早就重新组建了家庭。
那段村庄里的荒诞情感纠葛,就这么隐入尘烟。没人再提起,也没人再追问。仿佛一切,都只是乡野里的旧梦一场。
黄国柱给我寄来一张银行卡,我跟他说我不缺钱花,他却说——
“我的是我的,你妈的是你妈的。”收到短信的时候,我以为他在骂人。
10月下旬,我一年一度的生日又来了,这次我没忘记。
几乎那天12点刚过,我妈的短信就发过来了——
“林林,生日快乐!希望你天天开心。”
我立马回了她,因为不回我会睡不着,她的信息总是一如既往地能刺激到我的神经。
“谢谢妈!”
“林林,你最近怎么都不黏我了,是不是因为跟你爹和好了啊?”
她这一句话,让好不容易逐渐适应拉开距离的我,感到黑夜中又点亮了一盏明灯,一下照进了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典型的舔狗心态。但是我不知为何压抑住了那喷涌而出的情感,
“妈,我想你了。”——哒哒哒哒删掉——
“妈,我比较忙。”
“哦,注意身体,今天下班后我来陪你过生日。”她这一句话,终究还是让我失眠了。
不过这次陪我过生日的,还有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人。一个我曾以为,连我生日都不会记得的人。
没错,他就是黄国柱。
那天上午两节课上完,我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这时候他的电话打过来。
“林崽,你在哪个地方?我在泉州了。”
我告诉了他我的地址,他让我在校门口等他,待我从出租屋休整一番出去时,他的车已停在马路边,两脚搁在窗口躺着休息。
他让我带他逛一逛学校,我们一路走过宿舍、教学楼、操场,他的脚步不快,目光四处张望。其实他是个健谈的人,跟我性格完全不同。
但在为数不多的父子相处时光里,他反倒很少开口。那天也是一样。
最后从学校出来,他让我上车,说是去吃个午饭。
那是我第一次坐他的副驾驶。
他车里不算邋遢,但也不怎么整洁,四五年的车被他开得像十几年。
他上车后便从扶手箱拿了一包新的芙蓉王,熟练地撕开封口。
“你抽不抽?”他问我。
从高一上网吧那会儿,网吧经常烟雾缭绕,我其实就慢慢接触了香烟,学校里,只要不在教室等公开场合抽,基本没人管。
上大学后,我烟瘾就更重了,我跟之前提到的那个室友阿龙,两个老烟鬼,两天一包烟。
只有一个人面前我可以做到完全不抽烟,那就是我妈。
因为我有一次看到她闻到别人的二手烟表情很难受,跟她独处的那段时间,我都是外面抽完再漱个口才回家。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抽?”我这么回答着他。
他笑了笑,拔出一根扔给了我,我们父子俩就这么在车厢里吞云吐雾。
“我听你奶奶生前讲,你那时候想复读上个本科。”
“是的。”
他把过肺后的烟雾长长地吐了出来,“你们专科是不是可以考本科?你妈说你成绩还不错,缺钱跟我讲。”
“嗯,专升本,我试试。”其实我知道他是想弥补一点做父亲的责任,“你专门从家里赶过来的?”
“哈哈,”他看了我一眼,“我来福建这边见个老工友,谈点生意。”
听他这么说,如果是真的,我确实有点失望,但我又不知道他是不是兜着那种中国式家长特有的脸面才这么说。
“走,去吃海鲜。”他说完便发动了汽车。
在这顿午餐上,我从黄国柱的话里逐渐拼凑出他的十来年漂泊人生。
南下广深,东征江浙,北上帝都,黄浦江边睡过觉,天安门前拍过照。
最后灰头土脸的他在深圳一家保健品公司无奈做起了销售,因为招聘的人跟他说,卖了多少都是他自己的。
进去后他得知招聘的人确实也没说谎,只是话没说完——他得跟公司先买货。
俩人破釜沉舟,把仅有的积蓄全部拿来进货了。
“没卖出去我就去卖腰子,爱媛去东莞做鸡。”
他说得轻描淡写,还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但我知道那一天肯定是这对“狗男女”最绝望的至暗时刻。
但是命运之神这一次眷顾了他们,破釜沉舟换来的是置之死地的后生。
我爹靠着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皮子,没皮没脸地胡吹乱侃,把那第一批货硬是全数倒了出去。钱一到手,二话不说又进了更多的一批货。
就这样,滚雪球一般,他们俩越卖越顺,竟在那家公司杀出了一条血路,成了销售骨干。
跟着老板做了几年,不仅掌握了那套技巧和话术,还积累了一批客户。
于是他开始和刘爱媛单干了,虽然没有宏图大展,但也比原来给老板当牛马赚得多了不少。
“后来,那狗逼老板眼红我们,唆使上游把我货源掐断了。”
他愤懑不已的语气,吐出的烟雾都是一股憋屈感。我料想他俩被那老板坑得不浅,应该就是低谷那几年。
他说他后来去找了新的替代品,把公司搬到东莞,维持原来老客户的同时,又多了不少新客户,还招了三四十来号人。
“07年是我的活到现在最得意的一年了,也是最忙的一年。”他看了我一眼,那骄傲转瞬即逝,表情黯淡下来,
“我本来打算年底就回家,但太忙了,没见到你爷爷最后一面。”
就在爷爷入土后几个月,他再一次回到东莞,把业绩如日中天的公司卖给了同行。自己和刘爱媛拿着钱回了老家。
至于原因,他没有说,是爷爷去世的遗憾?还是卖保健品风险太大?我不得而知。
临别之时,我从副驾驶下来后,他从车后座拿出了一个精美的盒子,又从扶手箱拿了仅剩的两包芙蓉王,一并递给了我。
“拿着!”我在他带着点命令的口吻中把东西接了过来,“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我张了张口,想说点啥,但他却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我回到住处,打开那个盒子,是一块天王机械表,我拿下来小心翼翼戴在手上,不松不紧刚刚好——表带已经调过。
那一刻我有点愣神,缓过来后便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心想,这个狗东西黄国柱,一句生日快乐都没跟我说就走了。
傍晚我母亲过来,心细的她没多久就看到了我腕上的新手表。
“你爹送你的?”
“嗯,你怎么知道?”
“你不会拿我的钱买这种两三千的东西,”她叹了口气继续告诉我,“那天早晨,他悄悄问过我你喜欢什么。”
“那我也没跟你说过我想要一块手表啊……”我低头看了眼表盘,声音里掩不住的心虚。其实我确实很喜欢。
“林林,还记得那次我们逛商场的时候吗?你在那个手表柜台看了好久,店员问你,你又支支吾吾……”
“如果妈妈那时候给你买,你会要吗?”她说完又轻声问了句。
“妈,我不会让你给我买这么贵重的物品。”我也如实回答。
她看了看我,低声说道:“林林,你有时候懂事得让人心疼。”
这次我母亲的到来,我没让她破费,逛一圈菜市场回到出租屋,她洗菜来我下厨,也别有一番温馨。
当我们都停下了碗筷,她拿出我早已看见的蛋糕,走到我电脑边播放了生日歌,虽然比去年潦草了一点,但是我依然很开心。
她说她没啥东西可送我,其实我想说她在我身边就是我最好的礼物。
后来也是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八卦生活之类的事情。
我俩再次躺倒一张床上时,我的内心其实充满了悲伤。
她就在我身边,我翻身就可以抱住她,她甚至不会拒绝我的接吻或者情动下的抚摸。可我头一次感觉我们的距离变得那么触不可及。
我是多么爱眼前这个女人啊,可是我该如何告诉她呢?她怎么样才会真正像一个女人一样爱上我呢?我又该如何弥补她因我而失去的幸福呢?
秋意渐凉,窗外一片寂静,我多想扒开那深沉的夜幕,去找寻属于我的答案。
泪水湿了我的枕头,也浸湿了我的梦。
第二天清晨,我是在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中醒来,那无法控制的生理晨勃让我极其尴尬,而且我的兄弟仿佛还顶在本不属于它的位置。
我赶紧往后缩了缩,想闭着眼睛装睡,但我的呼吸出卖了我。
“林林,你哭什么啊?”母亲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尾音都带着疼爱。
“妈,我哭了吗?我没哭啊……”
我确实没意识到我做梦都在哭,因为我的梦里我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山村,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我就那么在空无一人无垠田野间走着,走着,田间开满了野花,花间是那翩翩起舞的彩蝶……
她抚摸着我脸颊,轻轻擦了擦我的眼角,我才感觉到确实有些湿润。
“林林,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和别的女孩谈恋爱了?”她问我的时候,表情有点复杂,我看不太透。
我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叹了一口气,起来穿好衣服就去了卫生间。
“妈,我送你去车站吧?”洗漱好后,我看着已经收拾好东西的母亲,怅然若失。
“林林,不用了,我打个车过去,你去上课吧。”她淡淡地拒绝了我,以往她来看我我都会送她到车站。
我在马路边看着她的的士离开,那天的雾很大,我挥了挥手,这一段母子畸恋仿佛被我亲手葬入了那朦胧的远方世界。
我的母亲离去了,可我的生活还要继续,不知道是谁告诉我,想让女人更爱你,前提是要让自己变得更优秀。
这句话其实不适合我,因为在我母亲眼里,我从一个山村里走出来,来到沿海上学,我已经足够优秀了。
即使我是一坨屎,她应该也有一堆夸我的说辞,并且会找到让我这坨屎变成肥料的办法。这就是那该死的伟大的母爱。
不过我确实想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这个想法从我高中开始就根深蒂固了。
在我读大学期间,更是突然开窍了一般,而且我本身也不傻,很多东西因为掌握了正确学习方法反而进步飞快。
我的目标很清晰——先考上厦门JM大学的专升本,如果运气和实力都不差,再搏一把厦大的研究生。
和母亲那段感情最后带来的痛苦,没有把我摧毁,反而成了我的助推剂,狠狠逼着自己往前跑。
我把那份无法宣泄的执念,统统投进了二进制的世界里,潜入代码、函数、逻辑的海洋。
那种偏执的热情,也带来了不小的收获。到大二结束时,我已经能接一些 Web或者PC客户端项目,甚至能独立承担后端开发的主要部分。
这一段时间,我和母亲的那种亲密感渐渐流失了,她一开始委婉问了几次,在我含糊其辞后便不再提起。
再到后来,没有了看望,联系也渐少,最后几乎归于沉寂。
其实我很想她。只是这种想念,说不出口,也找不到机会说。
我把对她的思念,一点一滴,写进了一个私人博客里。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看,就像是在对着另一个平行世界里的她,轻声倾诉。
每天写一点,有时候是回忆,有时候是期许,有时候会是梦境,有时候只是她的名字,打上去,删掉,又打上去。
就像我对她的感情,始终舍不得彻底放下,却又不敢再走近一步。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两件事,我觉得,我跟我母亲的这一段情,确实在那个朦胧的早晨就被我斩断了。
其中第一件事,就是我大二的暑假,我在厦门软件园一家知名企业捞到了一个免费实习机会,我当时的想法是钱不钱的不重要,我需要一块将来进入大厂的敲门砖。
我毕业后的简历不能有任何空白,必须满满几页,必须每一项都闪闪发光,亮瞎那HR的钛合金狗眼。
而在厦门实习,我又名正言顺地和母亲住在了一起。
所谓有意栽花花不花,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一次我和母亲拨云见日后的双向奔赴,让这份禁忌的情感如野火遇到秋风一般在彼此心中肆虐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