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虽不如夏日炎炎烈日晒得人昏沉。
可跪地的滋味委实称不上好。
梅久额头细密的汗珠还是冒了出来。
说到底身体没安好,眼下还是虚弱。
看着正院的方向,心里不由得冷笑。
高门大户便是这样,所谓的主子,不过是上下嘴皮动一动,便能保持威严,让人吃尽苦头。
这便是权利的好处。
她才跪了一会儿,膝盖就有些麻了,心里琢磨着时辰。
若是方嬷嬷及时派人给大公子送信儿。
估计她跪不了多久。
怕就怕一则眼下正是上衙的时辰,大公子衙门里万一有公事,不便回府。
二则就是大公子傅砚辞即便是真的收到了消息,愿不愿意亲自走这一遭……
古人孝子当头,为了自己这么个通房丫鬟与祖母起了嫌隙,不值当。
梅久想着想着,心里开始给老夫人念上了往生咒。
一般如此损的人,下地狱都不超生的。
她跪了一会儿,一条腿就麻了。
她身子晃了晃,不着痕迹地将重心换到了另外一只腿……
身后却立刻传来一个声音,“跪好了,别动!”
梅久脸上笑了笑,说:“好的”,心里则在想,妈的!
她掐算着时辰,随着日头一点点爬升,她脸上的汗越来越多。
额头的汗顺着刘海滴答滴答掉在地上,氤氲开了。
后背也出了汗,汗水顺着脊背往下落,仿若虫子在蜿蜒爬过,有些痒。
梅久眼前阵阵发黑,终于听到身后不远,响起了微沉的脚步声。
显然是男子的。
时机到了!
她嘤咛一声,身体打晃,白眼一翻就“晕”倒在了地上。
心里则想:大公子,我杀青了,后续的你上吧。
她倒地姿势特别的优雅,怕地上凉,特意倒前看了一眼,身子躺在了蒲团上。
她闭眼之时,听到了脚步站定的声音。
然后是同时响起的两个声音。
一声隐约是笑声,一声隐约是哼声。
“三公子——”
赵嬷嬷见到来人很是意外,“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傅远筝手中提溜着鱼篓,“今日外面天气好,朋友们钓鱼,收获颇丰,想到祖母喜欢喝鲫鱼汤,就过来了……”
他说着,将手中的鱼篓递了过去。
赵嬷嬷使了个眼色,下面早有候着的丫头接了过去。
“有您的这一份儿心,老夫人心里就高兴,赶紧进门吧。”
傅远筝颔首,嘴角带笑,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地上趴着的梅久……
梅久眯着眼睛留了一条缝,看到了傅远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现世报总是来得又早又巧。
梅久直觉傅远筝的那个玩味的笑,很是耐人寻味。
方才他还说自己攀高枝……
如今怎么样,摔惨了吧。
真是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来了。
梅久索性闭上了眼。
“这是——”傅远筝侧脸下巴微抬,问着赵嬷嬷。
赵嬷嬷面带歉意道,“让三公子见笑了……是大爷院子里的人,做事不知轻重欠调教,老夫人昨日没睡好,没来得及见……”
她话音刚落,朝着一旁的夏家的使了个眼色——
人活着,一般行事都取决于立场和身份。
身为祖母,在孙儿面前尽量展示的都是仁慈心软的一面,恶毒那都是用来对付小妾的。
赵嬷嬷这一眼的本意是让夏家的见好就收,将人给拖走。
偏生夏家的领悟错了。
她嘿嘿一笑,转头就消失了,不多会儿拎着桶出来。
梅久背着她躺下,自然没看到。
夏家的小动作,赵嬷嬷和傅远筝看得一清二楚,两个人齐齐抬手,刚要说别——
就听哗啦一声。
梅久被人一桶凉水给兜头浇了个透!
梅久都要晒冒油的身体,冷不丁被冰水浇透,她一个激灵,险些跳起来拼命。
可她想到此行的目的本就是苦肉计……硬生生咬牙忍住了。
心道,不愧是侯府的女人,果真内心狠毒。
身后再次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抬起腿来便是重重地一脚,直接将夏家的踹飞了,先是啊地一声惊呼,接着是咣当一声。
夏家的身子直撞在假山上,又反弹坠了地。
噗地一声吐了口血。
她刚想破口大骂,可甫一抬头就看到大公子冷硬的脸。
“大、大公子……大公子饶命啊,大公子,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啊!”
梅久攥紧的拳头松了下来,这次真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脚步临近,身上一暖继而一轻,是傅砚辞将她用披风整个裹住,抱了起来。
梅久心想:这个时候,其实她应该悠悠转醒,然后再抓住大公子的手,言辞恳切又善解人意地道上那么一句,奴家不委屈,不要为了奴家惹了老夫人,奴家心有大公子,为了大公子甘愿受罚……等一些茶言茶语。
不过她只在脑海里略微一想,就觉得有些恶心,也不知道说出来傅砚辞会不会信。
可别一个万一将人吓到了,手再一松——
到时候摔得还是自己。
她索性还是闭上眼睛装昏了事。
他的祖母,应该他自己去摆平。
“公子——”
见到傅砚辞冷着一张脸,转身要走。
赵嬷嬷心中一凛,暗自叫苦。
之前罚跪也好,晕倒也罢,都可以说是老夫人睡着,不能惊到老夫人……
不是存心,一切都是误会。
这样双方心知肚明都好下台。
可偏偏夏家的自作聪明,画蛇添个足。
提留了水去泼人。
晕倒了又抬水去泼……委实歹毒了。
这怎么看都是刻意为之。
“老夫人本意不过是想让梅久得个教训而已……”
赵嬷嬷讪讪地解释,生怕大公子与老夫人生分了。
“赵嬷嬷——”
傅砚辞本抱着梅久上了台阶,倏地转身看了过来——
他双眸黝黑,洞察人心。
不过被他看这么一眼,心里的那些盘算小九九,仿佛都被看穿了。
赵嬷嬷硬着头皮应了一声,“老奴在。”
“禅意园的竹子,我看过于茂盛了些。”
赵嬷嬷一时疑惑不解,不明白为何提到了这满院的竹子。
这竹子长得郁郁葱葱,十分茂密。
夏日的时候,纳凉也很凉爽,老夫人很喜欢。
“竹子窜根,我看都要长到院外了,不若砍了,种上京中盛行的芍药……”
赵嬷嬷立刻皱了眉:芍药?老夫人最烦的就是芍药。
这大公子今日是讲的什么疯话。
她面带为难,冷声道:“这个……恐怕不妥。老夫人不喜芍药,只喜这片竹子。大公子的孝心,奴代老夫人心领了。只是这禅意园到底是老夫人的院子,一切都是老夫人说了算,大公子若有精力,还是忙公事去吧。”
傅砚辞冷笑了一声,讶道:“原来赵嬷嬷也知狗拿耗子是多管闲事?赵嬷嬷如此贴心,既知禅意园是祖母说了算……”
说到这,他笑着的脸沉了下来,语气似透心钻骨的寒:“怎不知韶光院是谁说了算?”
赵嬷嬷被他反问愣住,这才明白:大公子是在骂她们是狗拿耗子,他的人他说了算!
打狗也要看主人,如今梅久落了个没脸,打的不仅仅是梅久的脸。
也是她如今的主人,大公子傅砚辞的脸!
赵嬷嬷心中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