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方开好了，输液瓶也一滴一滴滴落到了尽头，萧落的扎针的手背却肿了一块，又肿又疼的。
她本来手就没多少肉，更显得肿的明显。医生说是正常现象，过一会就消下去了。
叶明衍蹩眉，坚持让医生拿了几个冰袋，他拿着冰袋和绷带，坐在她旁边。
“冰袋放上去的时候可能会有点刺骨，你稍微忍下。”他温声道，将冰袋轻轻地覆在她的手背上，疼痛瞬间消失。
“怎么样，会不会很冰。”他关切地看着她，观察她的反应。
萧落征了下，摇摇头：“不会不会，我感觉挺舒服的。”
叶明衍突然笑了下，转而低头捻起绷带为她包扎：“被冰敷还挺舒服的吗，我以前怎么不觉得。”
萧落打量他低头认真的模样，他的睫毛很长，根根分明，比化了妆还精致。
这段时间像被无限拉长，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很奇怪。
叶明衍打破了她的出神，他为她的手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好了，我们回家吧。”
临走前，他把毯子叠得方方正正，枕头摆正，扶着她一步步走出诊所。
夜深人静，郊区的公路上没有一辆车经过，只剩下呼啸的风声铺开一地的落叶。
萧落的身子还是软绵绵的，在公路外走了几步又差点摔倒，叶明衍说要去诊所给她弄个轮椅，她觉得没有必要而且很麻烦，离住的地方只有500米，她坚持一下就到家了。
叶明衍看了她一眼，俯下身：“上来吧。”
萧落脸微微发热，她从未跟异性这么亲近，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她犹犹豫豫地攀上了他的肩膀。
叶明衍倒是一脸坦然，真应了那句“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有的人内心不太纯粹，就容易胡思乱想，比如此时的萧落，她感受着清晰的中草药香，盯着叶明衍的后颈，思考怎么打破此时的低气压。
她鼓起勇气道：“叶明衍。”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
“怎么了，还很难受吗？”叶明衍微微侧过头问她。
“不会了，我——想说，你跟我说那个啥，六爻，对，我去搜了，完全看不懂。”
他笑：“你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呢？”
“我好奇，以前总说算命占卜是封建迷信，而你居然算出了初赛的考点。”
萧落想起高一的班主任罗琼森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说：“量子力学证明微观世界本质是随机的，宏观现象由微观粒子构成，预测需掌握宇宙所有粒子的初始状态，即使初始条件精确，微小误差会随时间指数放大，其不确定性也会导致未来无法被绝对预测，气象预测用超级计算机还经常出错，算命仅仅通过简化模型（天干地支）更不可信了。”
叶明衍回答道：“算卦不存在绝对的准确。你可以理解为算卦的本质建立在一套大数据模型下，样本足够多，归纳出来的共性就是算出来的结果，我根据你当下给出的信息，结合现实情况，算出一个大致的趋势。”
“比如我去找别人算卦，那人问我是不是住南边，我说是，你想一般情况下，大部分人都住南边。那人说南边阳气太重，阳极转阴。我得住北方才能实现平衡。其实他就是结合了现实的情况给我一个建议。”
萧落听得似懂非懂：“所以你搬到了北边？”
“是这样的，去了北卧，我的睡眠是好了些。”
“可你不是大晚上还在搞编程吗？”
他微微一笑：“因为这是我的兴趣爱好，平时要学习，只能晚上抽时间弄了。”
她又问道：“叶明衍，你收徒弟吗？”
“怎么，你对编程也感兴趣？”
“不是，我说六爻。”
他说：“我还没有达到能到老师的水平，如果你真的感兴趣，我这有点资料。”
“你指望我无师自通吗？”
他笑了下：“你指望我能教你吗？”
“为什么不能？”
叶明衍想了会，善解人意道：“我可以提点你一些内容，不过，作为交换，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萧落见他松口，忙问道：“什么条件？”
“以后，一个星期，只能吃一次冰饮，怎么样？”
萧落微微睁大眼睛：“就这个条件？”一个对他没有任何好处的要求。
叶明衍点点头，萧落问他为什么。
他一本正经道：“我以前也很喜欢吃冰的，前两年通过一个老中医知道，吃冰的东西很伤害身体，所以我现在也不怎么碰冰的。”
萧落想，这也不是一个难事，便答应了下来。
这时两人接近小区门口，站岗的保安远远地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萧落条件反射地把头埋在叶明衍肩膀，闷声道：“到家了，放我下来。”
叶明衍大概察觉到她的窘迫，轻轻的把她放了下来，她此刻感觉身子轻飘飘的。
叶明衍扶着她问：“能走吗？”
萧落抽出手，正了正神色，道：“可以了。”
两人隔了段距离走进小区，叶明衍面色淡然，萧落却心如乱麻。
回到了家，萧落发现家里还亮着灯，露台桌上的笔记本保持打开的样子，屏幕显示护屏状态，叶明衍径直回到露台，继续他的编程大业。
萧落抓住房间扶手的瞬间，回望他敲击键盘的背影，思考此时此刻，是不是该像写作文一样编一堆感激的话当面感谢他。
最终她还是想不出个啥，选择缩回房间。
如今竞赛班上只剩下15个人，其他的同学回归原本的班级，钟品胜很看重这些苗子，巴不得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萧落学习的重心全倾向于竞赛，每天晚上，她沉浸在题海中，几乎走火入魔，晚上十一点下课，她感觉自己头重脚轻的，满脑子是推导过程。
复赛试卷的总分是200分，包括40分实验，160分理论试题，理论试题由八道计算大题组成，每题20分。
理论成绩达到一定分数线之后，才能参加第二天的实验考试。
（这是2016年的分制，17年后改成了400分制。）
初赛的难度跟复赛比起来是大巫见小巫，钟品胜让大家侧重于理论考试，因为省二三等奖完全靠理论的分数，他说，能在理论考试上得到一半的分数，基本上省一没跑了，能进入实验环节，也是在省一以上了。
最近几天林雪灵不来竞赛班了，褚凡为了应考实验环节，他下了晚自习会专门到高等物理实验教室彻夜练习实验。
萧落这几天回家没有见到叶明衍坐在露台，房间门缝也是暗的，她想他是最近睡眠好了，北方调和的建议真的有用。
至于叶明衍说的那些资料，他说等她竞赛尘埃落定再发给她。
时间来到了9月17日早上，淮徐理工大学翎勘校区坐落于西郊翎勘山大学城，从澜湖到这边，几乎跨越了整个淮徐市区。
英海的学生六点出发，七点半到达考场。
应用物理楼前，来自全省各地的高手聚集在此，有人临时不忘抱佛脚，比如褚凡，他捧着书坐在台阶上记历年竞赛考点。
萧落是不喜欢做垂死挣扎的那种人，她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深呼吸提醒自己不要紧张。
有个大学学长从褚凡旁边经过，他回头看了眼褚凡，不解道：“小同学，你光死记硬背考点有啥用，以我的经验，像这个时候你最好强化下数学知识。”
褚凡不解：“为什么？”
学长侃侃而谈：“竞赛要求较强数学建模能力，解析几何、微积分，级数求和这些你能熟练运用吗？”
“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复赛的题目应该全是计算题，与其纠结于考点，倒不如提升下运算能力，三个小时的时间，计算量可不小哦。”
学长拍了下褚凡的肩膀：“我就说到这了，祝你取得一个好名次。”
留下褚凡坐在原地一脸茫然。
这话让萧落听了进去，她明白，在三个小时内计算八道大题是一场头脑风暴，利用好的数学模型可以节约很多时间，于是，她找这边的大学志愿者借了一本高数书。
考试钟声准点敲响，萧落面对这八道大题的题干，差点晕了过去，题目难度超乎她的想象。
萧落咬着牙，一路披荆斩棘。
第一道题给了她一个下马威，涉及光的干涉与条纹投影，几何光学，要推导出投影曲线方程。
她慢慢构思，将几何模型与物理条件结合，推导出椭圆方程形式的干涉条纹投影方程。
这道题她就用了半小时，后面到第五题，拉伸传感器的电阻与磁场，萧落彻底愣住了，求拉伸传感器的伸长率和电阻变化率，两个极为抽象的数值。
电子每级倍增是几何级数！总电子数≈η(δσ)^n，能耗是电势差乘以电荷量……
她列出一串递推公式，却在化简时卡住。突然想起高数课本的无穷级数技巧——等比数列求和！
来到第二小题，求传感器拉伸影响的磁感应强度。
萧落苦思：磁场方向垂直纸面……可到底向内还是向外？
她脑中灵光一现，连忙将掌心对准电子运动方向（第i级→第i+1级），四指弯曲方向为洛伦兹力偏转轨迹。
磁场垂直纸面向外！
就在她写完推导公式计算结果的时候，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她还有三个大题没有做！
萧落心如死灰，懊恼自己没有把握好时间，她横了心，拿着准考证和笔离开了考场。
考生们涌出教室，三五成群聚在走廊，草稿纸和笔还攥在手里，萧落立马找到英海大本营。
褚凡抓头发，急切地问道：“第五题磁场方向到底向外还是向内？我用了右手定则。”
有位叫金晟的男生锤了他一下：“右手定则是电流方向，电子是负电荷，得用左手！你晚自习在睡觉吗？”
褚凡迷惑：“可题目没写第i+1级在左边还是右边啊……”
有别的学校的考生用落叶模拟电子轨迹，一群人围在树下议论纷纷。磁场向内向外形成了两个派别，两队人马争执不下。
向外派：“电子从第i级向右射出，左手定则掌心向外，四指弯向下，力方向垂直纸面向外，轨迹才会弯向第i+1级！”
向内派：“如果第i+1级在左侧，磁场就得向内！题目没给几何图，这是陷阱！”
最终大家把竞赛主办方拱上了台，要求其给一个官方的解释。
主办方笑笑：“题干图b画了‘相邻倍增级间位置’，默认第i+1级在右侧。所以答案是——向外。”
台下有人举起手大声尖叫，也有人一脸颓丧。
萧落内心默默欢呼，起码她赶生死时速弄对了磁场方向。
萧落跟英海的队员在竞赛立牌墙前合影，她凑过去看相机的效果时，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居然在大学里又见到了楚亦善，楚亦善和几个女同学摆了个送水摊，正对一个个路过的考生送水。
正当萧落犹豫要不要上前打招呼时，楚亦善注意到了她，楚亦善纠结了会，抓起一瓶水，朝着萧落大步走来。
“喏，考试辛苦了。”楚亦善递过水。
萧落受宠若惊，双手接过矿泉水。
“谢谢，你在这当志愿者吗”
楚亦善有些拘谨道：“是的，我在这搞社会实践，到时候人家要给我盖章的。你考得怎么样？”
“就那样吧，勉勉强强。”
“哦，能过就行，那我回去忙了。”楚亦善生硬地回复她，然后转身走向送水摊。
萧落掏出手机，有好几条未读消息，先是父母问她考试的情况，接着一条是叶明衍的消息。
他问：“考完感觉怎么样？”
萧落回复：‘我感觉要完了，后面三道大题只字未动。’
他立刻回复：“还没有出结果前先别下定论，先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吧，补充下能量。”
萧落回了个嗯，随手点开叶明衍的朋友圈，一样的向日葵夕阳背景，一样半年可见的朋友圈。
看到向日葵，她想到植融生态园在翎勘山附近，里面漫山遍野的向日葵花海是淮徐有名的打卡景点。
九月正值向日葵绽放的花季，这个时候观赏再合适不过。
金晟突然举起手提议：“老师，我们要不要去植融那边看看向日葵？”
褚凡第一个婉拒提议：“明天考实验呢，我得回学校练习实操。”
金晟撇了撇嘴：“能进入实操环节的都是省一的大神，每年就七八十个人，咱们这种能卡线拿个二三等奖就不错了。”
褚凡叹了口气：“那我之前还花了不少时间通宵做实验，我接受不了我的努力变成无用功。”
钟品胜打圆场道：“哪有无用功的说法，你们的努力都是有意义的，既然褚凡要回去练习，那就路上注意安全，到学校了Q/Q里报个平安哈，愿意去生态园的同学跟我来。”
萧落和其他四个同学都选择了回校练习实验，萧落想她或许会进入实验环节，有备无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