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所在的星球状况算不上好，我在这颗海洋行星的近地轨道上绕了许久才找到降落的机会。
穿过了长长的水下回廊，我在海洋深处找到了洛。她坐在椅子上写着日志，满脸憔悴。
“啊——是前辈啊，自己找地方坐吧。”她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你多久没睡了？”
“不知道，忘了，按这个星球的自转来看的话……大概三天？”洛拿起桌上的杯子，晃了晃，发现早就空了。
“一杯理智溶液多加糖谢谢。”她举着杯子，像是要求服务员续杯的酒客。
我无奈的接过杯子，走向一旁的自助机。
“深蓝之树调整得怎么样了？”
“不行啊，进化速率还是太慢了，我还是怕来不及。”洛接过杯子抿了一口，随后吐着舌头，五官都皱在一起。
“呕——好冲的芥末味，前辈你糖加少了。”
“我没加糖。”
洛转过身来，幽怨地看着我。
“伊莎玛拉说你该减少糖的摄入量了，这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收起你俩的好意啊，我用不着。”洛在抽屉里翻找着，拿出了几块方糖。
“你最近都没吃过什么正经的饭吧，长期只摄入糖会导致大脑认知能力下降、营养……”
“停停停……”她摆了摆手，打断了我的长篇大论。“心意我领了，行动收回去。好心的帮助对别人来说也有可能是坏事啊。”
她搅了搅冒着热气的理智液，抿了一口继续说道：“就好比我觉得做绝育能延长寿命，所以我现在把你一棍子抡晕然后送上手术台把你阉了，你觉得这是好事嘛？”
我沉默了一会，摸了摸下巴。
“等等，你不会真的在想这件事吧。”洛的嘴角抽了抽，将理智液放到了桌子上。“真要这样的话普瑞赛斯会杀了我的。”
“那我倒是觉得不至于……”
“至于！她真的会杀了我的！”
洛缩在椅子上，一幅害怕的样子。
庞杂的记忆在我脑海中不断复苏，我缩在昏暗房间的角落里，后脑麻木地敲击着墙壁。
“我不相信人工智能，所以我会亲自为同胞守夜。”弗里斯顿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回响着，记忆里的他在那之后便成为了“保存者”，在暗无天日的地堡中看护着作为火种的石棺。
“威力越大的枪械，越容易伤到自己。”艾德最后一次擦拭着他的那杆旧猎枪，随后关闭了森林里的那间小屋，坐上星际航行的飞船。
“希望子弹不会打到我自己身上。”
“他人的善意，对当事人来说可能会是灾难。”洛的掌心贴在透明的观察仓上，巨大生物的拟足轻轻靠了过来，似乎是在赞同她的说法。
……
后面的记忆都是关于普瑞赛斯的，但她此前并没有给我看过。
我和她来到了一颗小行星上，这个星系的恒星已经步入暮年，不少人都搬离了这片星空。
我们是来参观的，目的地是这里的生命博物馆。
不过由于这颗星球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门口连个买票的员工都没有，我们只好自己摸索着走了进去。
好在博物馆的结构并不复杂，一旁的告示牌也把注意事项写的极为详细。
这间博物馆建在赤道上，刚好环绕了整个星球一圈，因此它还有个别称——“芭蕾舞者的裙边”。
我牵起普瑞赛斯的手，缆车将我们送上电磁轨道，我们挑了最后排的位置坐下，等待着这辆空荡荡的观光车启动。
“尊敬的游客您好，本次列车即将出发，在出发前请确认安全带……”
随着提示音的结束，这趟生命演化的旅程终于开始。
从原核生物，到真核生物，突发的寒冷禁锢了生命一亿年，随后埃迪卡拉生物群诞生，寒武纪生命大爆发……无数古老的化石从我们眼前掠过，我和普瑞赛斯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车内的电子音讲解，视线扫过一个又一个时间的遗产——直到列车停在那颗琥珀前。
电子音沉寂了下去，脚下的观光列车也一动不动。我找到了车上的紧急呼叫按钮，对着话筒说明了现在的情况。
“希望这颗星球上还有其他活人吧……”
我在内心祈祷着，不一会就听到了回应。
“等着吧，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维修人员在别的星球上呢，赶过来还要点时间。”
我摊了摊手，来到她的身边坐下。
她在观察那颗琥珀：晶莹剔透的树脂中包裹着不知名的昆虫，那挣扎的姿势仿佛表明它还活着一样。
普瑞赛斯出神地看着，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对语言和天文之外的东西感兴趣，于是也好奇地凑了上来。
“真美……”
她喃喃自语道。
普瑞赛斯很少对装饰品感兴趣，听到她这么说，我首先怀疑的是自己的耳朵。
“这琥珀的成色确实不错，要是没了里面的虫子……”
“不，”普瑞赛斯微微摇头，视线落在琥珀中已经死去的生命上。“就这样才好。”
我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可她并不打算解释。
寂静的行星孤独地旋转着，恒星的光线也逃离了我们，落在脚下的另一面上。遥远的星空对我们施以援手，琥珀的表面反射着微弱的星光。
我们依偎在一起等了许久，列车才再次开动，但那时普瑞赛斯已经睡着了，我也无心再看下去。
我后来去查了查那颗琥珀的下落，结果却有些苦笑不得。
我们那天看的只是个仿制品，真货早就被切开，用于提取内部昆虫的基因序列了。
至于那只昆虫——灭绝了上万年的物种在实验室里被成功再现，不过出于各种原因，他们只能活在封闭的实验室里。
万年的时间早已改变了星球上的气候，它在琥珀里躲过了灾难，但却无法在灾难后复生。
不久后，关于源石计划的走向，我少见的和普瑞赛斯起了冲突。
普瑞赛斯觉得，既然源石可以将所有信息转码保存，那不如永远生活在源石里。
而我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让文明延续下去，一昧的停留在源石里只会让人类的未来停滞不前。
源石有极限，可文明没有，我们还没有探索完星海，还没有理清宇宙的法则……
我们的争论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项目交付的日子越来越近。
在时间的重压下，我们将这些问题搁置在一旁。
我为源石编写了意识抑制程序，希望以此避免内化宇宙自行产生思维；而普瑞赛斯则负责冗余码的工作，一是为了对数据进行加密，二是防止此前提到的数据乱流导致的失真。
再往后，便是普瑞赛斯第二颗销钉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