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月狼狈摔至永兴街口,甫撑起身,耳畔只留下一句传音。
“去备案。”
抬首寻影,已无老祖踪迹,再回身,官差先后赶聚围防,人影错落,不远处,还有座匾额写着『朱雀院』的府邸
叹口气,举双手。
院门开,金丹大仙灵威逼迫,耄耋婆婆立门旁,慈笑。
“挨了姜老一拳,可愿再陪老婆子话家常?”
潇月无奈点头,进院。
夜幕笼罩,除去灯笼挂亮之廊,院内皆暗影。几人『回』字围潇月,跟着前方的婆婆,一同绕过曲廊,缓步踏进后院。
白发驼背之身,碎步推门,茶室暖香扑鼻而来。
“长夜漫漫,老人家啊⋯⋯”婆婆进门便舀水至于柴火,并举手邀潇月坐榻,围困潇月之士尽数散去。
后院中庭石笼亮,明岗暗哨严密防,婆婆跪坐煮水,两旁仍有院士严阵以待。
潇月看着院内两小仙,一高一矮,高汉长须倨傲,矮个唇上两撇胡,两人佩剑形似,气息流转合应,想来是善合击之辈。
“坐呐,怎不坐。”婆婆转头:“都散了,大仙聊天,尔等听甚?不歇,便去办公。”
语毕,众人离,高矮小仙,瞪视潇月,三步一回首。
“哪里人啊?”婆婆真是话家常。
“楚国巫县,披星居士,江潇月。”潇月盘腿坐榻,又报了一次家门。
“水滚了。”婆婆举壶:“老身领着此院,明面上呢,管着大齐所有修仙之士,但其实呐,不过是一纸空府,哪管得着,是吧?”
潇月摇头:“金丹后期之威,足矣号令国之众仙。”
“哈,那是有姜老撑腰。”婆婆倒入茶末,待二沸:“你看极乐、法鼓,可有在管官府?”
两门各有一尊老祖坐镇,自是随心所欲。
“天下也就九尊老祖。”潇月摊手。
“呵呵⋯⋯”茶沸,沫花浮现,婆婆捞去,入茶叶:“赤嵩净明法鼓山,南齐北楚合纵盟,妙音极乐百宝门,正念有情人皇影。”
婆婆念的打油诗,正是天下十二大势力,千百年来,元婴老祖均从此出,无一例外。潇月见茶水三沸,分碗舀汤。
“前辈⋯⋯”潇月代劳,将茶汤推至婆婆身前。
“老身姓苏。”苏婆婆双掌捧碗,感受着瓷碗热气,满脸皱纹舒展。
“苏前辈,在下不过是来赌场游玩,看能否得了彩头,好回乡摆显罢了。”潇月亦盛汤。
“这样啊。”苏婆婆捧茶吹气,语锋一转惊心魄:“跟阎王有仇?”
“没仇。”潇月神色不动,捧茶贴唇:“不过是想瞧瞧那护心镜有什么神奇。”
“破镜一面。”苏婆婆咋舌,摇手嫌弃:“有甚好摆显,不过是引人聚赌的噱头罢了。”
“好茶。”茶汤清涩微苦,入喉方显甘甜,潇月赞叹。
“修仙自是想逍遥,你们的恩怨啊⋯⋯老身不管,也不想管,但切记⋯⋯”苏婆婆收起笑颜。
“祸不及黔首。”潇月赶忙接话。
“是呐。”苏婆婆又喝口茶:“神仙打架,倒霉的都是百姓呐⋯⋯”
世人皆晓修仙难,一朝入门仙凡隔,转视凡夫如蝼蚁,仍念苍生有几人?
“城内有几尊大仙呢?”
苏婆婆看了潇月一眼,才吟吟笑道:“眼前老身是一位,缉捕修士的『青蟒府』还有一位,阎王,自然也是一位。”
都是明面上有头有脸的尊座,但这可不是潇月想知道的:“没了?”
“你当金丹满街跑呐?”苏婆婆再分茶汤,昂首:“你观那群星,能有几颗闪耀夺目?”
潇月望之:“纵使修士如过江鲫,跃门依然殒者众。”
一时无话,只闻水滚冒泡,静默片刻,苏婆婆拉开身旁矮柜。
“居士打算在都城玩耍几日?”苏婆婆低头,从柜中抽出纸笔,书写一二。
“开春有场赌赛,赢了便走。”潇月看那婆婆所写,端是典雅小楷,工整秀丽。
苏婆婆再落笔:“可要地陪同游?”
“可以不用。”潇月婉拒。
“要可以。”
苏婆婆抬眼,额皱横列。
“可以。”
苏婆婆再写上『遣两仙子督游』,覆问:“可协防城卫?”
“呃⋯⋯”苏婆婆又抬眼,潇月耸肩:“可以,但⋯⋯”
“甚好。”苏婆婆收笔,倒转文书:“签字吧。”
定神一看,端是一份楚国入境人士,短期劳务合同,无给薪。
潇月扬眉。
苏婆婆抿茶:“有仙来,院先知。”
潇月执笔签下。
“多俊俏的小伙子啊⋯⋯”苏婆婆乐得直笑,高声唤:“绿竹彩蝶!”
合同一签,两张自分,一份收入苏婆婆玲珑木盒,一份潇月纳入乾坤袋。
“见过院长。”两女之声传来。
苏婆婆端茶。
潇月起身拱手,倒退三步,转身面向两位仙子。
“见过大仙,小女绿竹。”绿竹清瘦,面色苍白如雪,一身白衫,声线清冷。
“小女彩蝶。”彩蝶睡眼惺忪,润脸丰唇,眼有血丝,青衫红袖,音调婉转。
潇月点头:“对外,称苏公子。”
“好的。”绿竹侧身伸臂:“请公子随我入院。”
“我的行囊仍在旅舍。”
“无妨,小女替您跑一趟。”彩蝶掩嘴哈欠。
“行吧。”
两女领潇月至偏房便转身离去,潇月入房巡转,圆桌木椅纸花窗,床已铺,烛未息。
潇月拉椅入座,掏出合同置于桌,此时三更铜锣响,乃复盘。
入漠换黑衣,出漠绑腰带,以剑点铁针,星痕之名响,进临淄城,打草惊蛇,引老祖出宫,再进官府,实则⋯⋯全在乙两谋算。
此行只能树敌一方,与其东躲西藏,待事成后得罪了聚宝坊,若还得面临官府夹击,那才是双拳难敌四手之境。
如今列管于官府之下,届时只需专心应付阎王的追击便可。
况且,依乙两之计,甚至不用与阎王交手,便早已逃回北楚。
不过⋯⋯锢气锁是真切将金丹封锁,达到灵气不露的压制手段,因此老祖那拳,潇月是用肉身硬生生扛下的。
适才强忍断骨脏破之痛,维持从容气度,现下无人,赶忙解了腰带,倒抽口气,僵硬起身坐移入床,皮肉伤事小,但金丹又裂,才是潇月苦涩之因。
解衫一看,腹部拳印清晰可见,这仙途啊。
潇月沉心静气,在房内聚气疗伤,一转眼,五天已过,不待他继续修复丹痕,敲门声便响。
“公子,打扰了。”绿竹嗓音传来。
潇月散气,起身,气卷门开。
“今日白虎门将有仙子入城,还请公子协防一二。”
点点头,潇月跟着绿竹出门,天光乍亮,来时不曾见到的院内景色,此刻一览无遗,他客居西厢,过廊下了阶,进入内院中庭,庭中花草奇石无数,石道弯曲雅致,随着绿竹之步,两人迈出垂花门,拐弯,踏砖道,再出大门。
“对了,我的行囊呢?”潇月突然想起。
“回公子。”绿竹仍在前头带路,不回首,迳自开口:“在彩蝶那,等公子下了职,便可去后院寻她。”
“好。”
出院从永兴街向西行,过三条主干,才见城门,途经丹凤大街,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甚是热闹,让潇月多瞧了几眼。
“公子爱听曲。”绿竹依然没回头:“可去麒麟街。”
“丹凤街呢?”
“⋯⋯”绿竹沉默一会儿,直到登城门阶梯前,才转身对潇月道:“莫去倾城满园。”
“为何?”
绿竹微微跺足,苍面泛红:“公子自重。”
随即回身爬阶,留下清香迎鼻,潇月撇头不看那秀丽背影,心里纳闷,好好一个名闻天下的园子,怎就需要自重了呢?
两人上了城墙,绿竹与守卫队正吩咐交代,潇月左右眺望都城内外景色。
城墙卫垛凹凸,旌旗十丈一杆,塔楼百丈一座,白虎墙落三门,中门西虎,守卫驻防百人队,队正领绿竹之命,前来拜见潇月。
“劳烦公子。”队正方脸鹰鼻,虎背熊腰,抱拳时,铠甲碰撞吭响。
“好说。”潇月则从袖中抽出雪白腰带,环身系上。
“前头驿站有报,今日赤嵩派仙人将入城,还望公子看照一二。”
赤嵩?潇月瞪眼,那掌门是天下第一剑的赤嵩?
苏婆婆这是把他架在火坑上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