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接到青叶为我发来的那封信时,我已经在梭雷赫托等待了她足足三年青叶离家后,我逐渐自她的告别中释怀,同时也慢慢习惯了没有她的生活——但每每在寒冷的夜晚中,因为缺少床畔的那一抹温暖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我便一而再再而三的认识到,无论如何,我是不能失去她的
其实,青叶每周都会给我发信,从未间断。
而我也雷打不动的在她信到达的那一天早早便在邮局旁等待——我当然可以派遣洛洛替我前来,但自不必言原因,我从未这么做过——当代表邮车卸货的那声长铃响起时,我也同人群一起死命的向前挤去,只希望再早一些看见她的笔迹
只要手上接到信,我便将它护在胸口,再次勉强的挤出人群,找一处安静的地方——或许是咖啡馆,或许是树荫下,而洛洛这时候也总是鬼使神差的已经等在那里了——在两人神圣虔诚且激动的目光注视下,火漆被拆封,青叶那秀丽的笔迹便徐徐的出现在我们面前
也就是在这些信件中,我们读到了她的变化——自一开始入校的惊慌失措,再到后来她依靠着努力站稳脚跟,结交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一直到一年前她骄傲的发信说自己已经成为了士官学校的助教,为那些和当初的她一样的孩子们答疑解惑,成为学生中颇有威望的角色——她收获的成果,连同那些和信件寄来的成绩单,抚慰着我们的心,也时常让我庆幸的感受到,当初我做出的,让她走出家门的决定是多么正确
后来我将她的信件细致的整理起来,编定成册,而不厌其烦的翻阅它们——并念给洛洛听——几乎是成了我的日课
她是可以走得更远的啊
当然,这三年间青叶的生活也并不是一帆风顺。
比如说,她也曾哭笑不得的为我发来她的困扰——被整个学校的一大票男生锲而不舍的追求了大半年
在那半年里,青叶和她的同寝室友都深受其“恩泽”(尽管青叶根本没让他们这样做),具体表现为生活中的一切杂事都被那些过分热心的家伙尽数承包,为的也只不过是能够多看青叶一眼
在最后,因为白白受惠而格外愧疚的青叶终于鼓起勇气,一次性全部拒绝了这些男生的求爱——她在一日晚自习间召集起这些因为荷尔蒙过度分泌而格外多情的家伙们,在他们激动的目光中,展示了自己纤细小手上,那枚银色的戒指
“我已经有人所爱了”青叶是那么说的,同时,她也承诺了在自己所助教的课上,会给这些失意的男生们留下可以光明正大见到她的位子,算是对他们的补偿
据说,那天学院小小的桥上聚满了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男生。
甚至在桥下那片浅浅的小河中,也如被水流冲刷的鹅卵石般浮满或金或黑或红的脑袋——这些家伙的脸上露出的均是绝望而颓然,顺便还有一丝对捷足先登者无力而恼恨的表情,唉声叹气的声响一直持续到半夜
我对这个情况简直可以说是毫无意外,毕竟青叶的外貌以及她如魅魔般的人格魅力是我亲眼见证过的,而她的处置也让我满意。
不过……说到底,我对于我的青叶居然被其他那些混小子们纠缠不休这件事还是有着浓浓的醋意——以及随之而来的,强烈的愤怒
“那几天,主人的剑靶每天都得换呢”洛洛是这么说的
青叶没有向他人避讳自己的前奴隶身份——在海格力斯,那片更加开放而自由的土地上,奴隶制已经开始消亡,至少,在她就读学院的城市,已经没有了奴隶的身影。
故而,这条消息在她的朋友间引起了巨大的震动,这些多事的女孩子们每天准点准时的来到青叶的寝室,津津有味的听她讲述自己过去的故事,有时还会七嘴八舌的向青叶打听她口中所说的“主人”是何许人等,是否像民间故事中所说的那样,没日没夜的折磨她虐待她?
在我读到这一段时,我甚至都能想象出青叶那张可爱的小脸上,露出的狡黠微笑“斯托你说呢?”
毕竟,我们两人可都是很乐意互相“折腾”的——至于算不算虐待,那就见仁见智吧秉持着消息互通的原则,我将米莉亚发来的,关于她身世真相的信件转递——她理应知道真相,即使这真相十分残酷
但她的反应没有我所预料的那么激动,在她的回信中,她用着淡然中略略带着遗憾的话语告诉我说,当弗利萨选择以伤害我的方式来夺取她的时候,她便再也无法原谅自己的父亲了……只不过,信纸上有星星点点的褶皱,将她优雅工整的字迹晕染出一片的淡灰,犹如弗利萨临死前那一抹微笑中,那逐渐暗淡的颜色
而她发来的最为让我激动的一封信,则是讲述了她自己的一个骐骥和目标“亲爱的斯托
学费我已经收到,再一次谢谢你的支持
多日不见,我有太多事物想要同你倾诉!
前些日子,我在街道上采购生活物品时,在一条巷子里发现了众多被拍卖的奴隶——大多是女孩子,这在我们这可不多见
你知道的,我的同情心有时会泛滥,这些穿着破烂,面如死灰的女孩子们,和那时的我何其相像
(白色的信纸上粘了一张黑白的相片,看到的刹那我恍惚了,画面中的女孩面孔灰暗,麻木中带着些许对来者的不安,单薄的衣物,紧紧抿起的嘴唇,简直就是青叶曾经的翻模……)
于是我上前去询问,方才知道这些奴隶们来自斯特黎加,是原奴隶主因为要筹措资金准备战争而贱卖的
我后来废了好一番口舌,才问出她们的原主人
你猜怎么着?
她们的前主人叫做——凯奇?富特!
容我再冷静一下……
(这里的墨迹有明显的变化)
你看,这就是命运的安排,纠葛的过往可不是那么好脱离的
很抱歉没有征求你的同意——因为情况紧急——你为我发来的学费,我总归会积攒一部分下来,而平日里我也会去医院用治疗法术做些颇为挣钱的兼职……嘿嘿,我因此是有些积蓄的啦
……我把这些钱作为定金,预订下了这些奴隶们,而后我在学校内发起了筹款——大获成功,有众多和我志同道合的学生愿意看我去实现这个尚且有些困难的目标。
这时我才发现,此前我积累的人脉,创建的关系,都在此刻有了用武之地。
所以,总而言之……我现在,有一大帮的女孩子了!
也许,我也要被叫做奴隶主了呢
斯托,请你不要因为我接下来的私自决定而感到愤怒,我此举绝不是感性大发热血上头而做出的选择,而是确切深刻的思考过后,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情。
在那条巷子中见到这些孩子时,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曾经在你的书房中,我翻到过一本关于记录解放奴隶的书。
其中说道奴隶无法脱离主人,最主要的原因是没有自己维生的手段,我深以为然。
不过很可惜的是这本书中记载的,为奴隶提供工作的方法均因为时代局限和方法缺失而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我很久之前就在想,在吸取了那些教训,对自己的方法进行改进后,我的尝试会成功也说不定呢
为了她们,也为了我自己,我选择全力以赴——我向你保证,若是失败,那我便再不会报更大的企图,而是安心回到你的身边,当你忠诚的妻子……
毕竟,我现在可是你的人呢
你忠诚的青叶
于海格力斯国立第四术士士官学院”
我倒是没有因为她的“挪用公款”而感到气愤——在我眼中,只要是用以做有意义的事,那么钱便不是最重要的了
而且,我也同样好奇青叶她所说的“尝试”究竟会产出怎样的果实但是……她能行吗?
承担同学们殷切的期望后,她又能否承受的了?
而后,一切的疑问都在接到这最后一封信时,迎来了被揭开的曙光这封在青叶离开三年后被寄来的信件中,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其上是一个我所陌生的地址,以及一句简短的话“这就是我的成果,斯托,来吧”
字迹颤抖,墨痕也忽重忽轻……我不由得疑惑起来:青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情感写出这句话的呢?
听着我念完信的洛洛同我对视一眼,无需任何言语便立刻起身前去整理起了行李,而我也重新跑回邮局,将金惠特推上柜台,买下两张交通票——我们已经等的太久,以至于再不能延缓一刻
数日后,我们走下明轮船晃荡的斜桥,在海边氤氲的浓雾里牵出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嗅嗅”洛洛的小鼻子耸动着“好久没闻到海风了呢”
“是啊……”经洛洛这么一说,我也忽的意识到这一点,心中的一丝忧伤再次被勾起“……你知道吗,我又想起在云迹的时光了”
“呼呼……主人真是多愁善感”洛洛冒出了一个天真的微笑“马上就要见青叶姐姐了,这样板着脸可是不行的哦”
循着青叶给出的地址,我们一路向郊区行进,直到极目远眺皆是田野和山丘。嘎吱嘎吱……
“真的是在这里吗……”听着出租马车的减震弹簧发出不规则的噪音,我不免有些疑惑,顺带着难以抑制的焦躁“好像什么也没有……”
“有的!”一旁一直缄默的洛洛突然开了口,她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抑制不住的站起身来,拍着车夫肩膀催促道“快点快点……离得不远了!”
“你这……”我发懵“怎么知道的?”
“我闻到青叶姐姐的味道了!”
平日里,洛洛是很健忘的,但显然,关于青叶的气息早已刻入她的本能,已经不需要再去刻意分辨了——青叶,我还是不够了解你呢
峰回路转,在最后翻过一个山坡后,青叶同我所约定的地址,便赫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其实,青叶此前或多或少的和我讲述过她的大胆设想,因此我是有些许的心理准备的——但当我见到这片小小的土地后,我仍感到满满的惊讶
那是一座古旧的修道院,其灰色条石砌就的山墙上布满青色蜿蜒的爬山虎,玻璃窗户被擦的明光瓦亮,清澈的反射着外边天空的颜色。
铁架和石砖制成的围墙已经多处坍塌,但缺口都被手编的竹篾弥补,有当季的无名花儿自其中探出自己脑袋,诉说着此刻的春光。
“是这里了”跳下车,我们还未来得及反应,两个身着白色围裙的女孩便从围墙内跑出,将放置于马车后排的行李取下“欸,你们是……?”
“我们是被派来来迎接你们的~”其中一位矮个子看起来胆大些的女孩笑盈盈的回答到,我这才来得及注意到她的身体可谓是相当饱满,而她提起我们行李的手臂上甚至长着一块块的结实肌肉
嗯,完全没有营养不良的样子——根据青叶此前的描述,她们也许就是她曾经购买下的奴隶吧?
“嗯……青叶姐姐说你们是贵客,要我们隆重迎接来着……”另一个身材细瘦有些怯弱的女孩接过话头,“不过……我们的人手真的不够,只有我们两人……请原谅!”
“也好啦……”我拍拍她们的肩头,并没有寻常的奴隶被陌生人触碰后所特有的应激表现
“嘛……真是好奇青叶到底做到了些什么呢,带我进去看看吧”我望向修道院的内部,好奇的撇了撇脑袋,同她们说道。
“好的……请随我们来……”
跟随着她们二人的步伐,我们走过花园门前被平整过镶上碎石的小道,踏上已经被踩出浅浅凹痕的石台阶,推开厚重的木门——
迎面而来的是一阵有些刺激的消毒水味道,墙面与地板因为时代的关系显出古旧的感觉——但并没有让人感到脏污,因为墙壁显然被重新粉刷过,而地面也很细致的被打上了透亮的蜡。
地板残留着细微的,未蒸发殆尽的水痕——有人在认真的保养它们。
走廊的两旁是一扇扇贴着编号铁牌的门,其中一些开着,从中可以看见几个身着蓝白条纹衬衫的人,或坐或卧,交谈亦或是沉默,神色各异。
再向走廊尽头看去,是一个和迎接我们的女孩们穿着相同的小家伙,她身旁是和她身高差不多高的一把拖把,她正卖力的将桶中清水洒在地面上,而后拿拖把将水拖开——这下我算是知道地板上的水痕是怎么来的了
听见门口传来的声音,那个女孩直接扔下手中的拖把兴高采烈的奔向我们,然后不出意料的踩中方才自己洒水造成的水坑,面部着地,跌了一跤
我旁边的女孩脸上都出现了厚厚的黑线
“哎嘿让您见笑了”矮个女孩一边抚摸着那个摔疼自己脑袋的小家伙,一边向我们解释道“她才来我们这没多久,行事还是有些莽撞……”
而此时那位腼腆些的姑娘已经麻利的接替着完成了清理走廊的任务,正将我们的行李找个妥善的地方安置呢
不像洛洛,我并不着急去见到青叶,尽管我心中无尽的思念已经如潮水般满溢,但我至少还能克制自己,让我继续同面前女孩的闲聊
“新来?你们——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都是奴隶吧?这个女孩……难道是被买来的吗?”
“没错呢”女孩将袖口撩起,一小圈精致的金属环正待在她的手腕上,“贝蒂?莉娅”金属蚀刻所显现的应该就是她的名字了“喏,你看啦,这就是我们身份的象征,每个人都有一个的”
“啊,当然请不要误会”叫做贝蒂的矮个子女孩见我神色复杂,连忙为自己的身份解释道“青叶前辈规定了只要我们想要恢复自由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做任何的阻拦——但我们都想着,既然青叶前辈的身份也是奴隶,那么改变身份也就显得有些……大可不必了”
“原来如此吗……”我轻轻的笑了,三年前的那场婚宴上,青叶不想改变身份的话语仍旧萦绕在我耳旁,现在那句话已经化作一道回旋镖,又重新的来到我的面前
居然异乎寻常的平等呢,青叶
“先带我四处走走吧”我于是这样说道
“接下来请往这边走~”贝蒂引导着我,轻手轻脚的参观起了这个应该被称为疗养院的地方(洛洛已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这里在一年前还是很破落废弃的……直到青叶前辈带着我们来到这里,一路修修补补,终于有了现在这种模样”
“青叶在买下我们之后就开始了复杂而艰难的斡旋——同斯特黎加的林奇公爵”是了,这里便要补充着说明一点,就在青叶决定开展自己事业的那一年,斯特黎加的内战在历经三年的血腥厮杀之后终于落下帷幕,林奇公爵成功串结上雪山另一边的魔族,而富特家族的覆灭反而是加速了上述成果的发生——总之在最后,占绝对优势的林奇一步步将原先的保皇派压制分割包围绞杀,最后甚至连老皇帝都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上吊自杀,也间接的说明了林奇派的胜利
“听青叶前辈说,斯特黎加的战争结束了,也带来了相当数量的伤残士兵……”“啊……我好像明白青叶要做的是什么了”结合着时间,我这样想着“与其让这些只会呻吟喊叫的家伙留在国内影响掌权者的正确性,不如把他们全部打包发往国外——青叶是要做这样一个“交易””
“哦呦……您看待事物的眼光还真是精准,难怪青叶会那样不加掩饰的吹嘘您呢”女孩露出了惊诧的微笑
“这小家伙……还这样说过我吗?”我哭笑不得
“嘿嘿,其实不瞒您说”女孩放低了声音,而我也很识相的将身体低下来,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青叶前辈刚刚开始谈判的时候,没有经验,没有指导,单纯是在自己摸索着走出一条路呢,超辛苦的说”
“青叶……你啊……”听着贝蒂的讲述,我想起了青叶每次给我回信时,那些永远报喜不报忧的文字——有些地方,青叶也算的上是从一而终,比如说喜欢向我隐瞒这一点
“而且,斯托先生也不要以为我们是吃白饭的”贝蒂忽然冒出了骄傲的神色来“在这件事上,我们,也当仁不让!也和前辈一样做出了很多贡献!”
在我眼神的示意下,贝蒂继续往下说“因为屡屡碰壁,无论是人脉关系还是资金链,全部濒临破裂。在这种令人绝望的情况下,青叶前辈几乎要放弃了……但我们可不会允许!”
“这么久以来,我和我的姐妹们都是作为奴隶,以一种没有人权的姿态而生活着的。随意的被辱骂,被殴打,被屠杀……这种事情我们经历的太多太多了。”贝蒂和我漫步在疗养院中,她的手抚过未经平整略有些粗糙的墙面,就如同我和青叶抚摸对方的面颊“但青叶,她买下了我们,还给予我们一条彻底脱离过去的,拥有饱满可能的道路”
“我们早已失去一切。”身旁娇小的女孩眼中,壮阔的波涛激荡,坚定异常“因此现在的这一份,我们要牢牢抓住。”
“我们化整为零,将自己投身到社会中去,去从事那些可能最低微的工作——就算辛劳,就算困苦,我们也甘之如饴”
“赚来的报酬,除了自己所需的一份,全数上交。我们的工作不为私利,而是为了那一个共同的目标……”
“理想的力量相当强大啊”我感叹着,声音也柔和了不少,我开始佩服这些似乎羸弱的女孩们了。
“是啊,斯托先生。”贝蒂以很酷的样子撩起头发,脖颈处,一道淡淡的项圈伤痕悄悄略过我眼季“那段激情澎湃,万众一心为理想而献身的时光,我想,这里的所有人都无法忘记吧……”
话正讲到激情处,我和贝蒂忽的在一个门口停下,那扇门上,象征着手术进行的燃气灯正燃烧着明黄的火焰,门内传来急迫而匆忙的脚步声——而在一旁,洛洛正迫不及待的原地兜圈圈
“洛洛闻到了姐姐的味道……”洛洛看到我们后,一脸严肃的说道“啊这样吗……”我愣了片刻,在过久的分离之后,忽然同故人相逢,不免会多添出几分的欣喜与惶恐,我欣喜于能够再一次见到我所挂念的女孩的面容,却也惶恐于发现她改变了太多,最终不可避免的成为不同世界里,相望而不可及的两个人
没有过多久,灯熄,门开
婴孩的哇哇哭声,伴着人声的嘈杂,一同传出
紧接着,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随着窗外透过的和煦光芒,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有些相遇不需刻意,也许在不经意间,你才能见到她最美的模样
三年的时光过去,她的面容令我熟悉又陌生——她仍旧温柔平静的侧脸上,圆润的面颊变得瘦削了,眼里也不再是几年前充斥着的天真,而是增添了些许的自信,增添了许多的成熟。
她正一边同旁边的护士聊着天,一边脱着粘上了猩红血液的橡胶手套,她原先的灰色长发被剪短,干练的塞进花布头套中,可以看到她的脖颈处沁满汗珠,但她的语气却是兴高采烈的
“太棒了……居然活过来了……”
她同小护士的热火朝天聊天忽的中断了,像是预料到什么一般,整个人顿在原地几秒钟,最后难以置信的慢慢转过身来,淡绿色的眸子瞪的浑圆
我正站在门外,带着欣慰的笑容,同每一次见到她信件时的表情一模一样“斯托……”她喃喃的说道
没有交流,离别三年的二人同时开始冲刺,狠狠的撞着拥抱在一起。
脸颊贴紧脸颊,连带着手术室内消毒水的味道,她的汗水慢慢消融于我的身边,散发出一抹独属于她的,能够让我在最烦躁的时刻安心平静下来的独特气味。
我们的手臂扣紧对方后背,如同要确认着对方真实存在一般,近乎于本能的揉着捏着,温热的躯体在怀中温柔的释放着热量,抚慰二者的心
此刻的我们是失语了的,情绪是多么繁杂,而语言却显得那么贫乏!失而复得的喜悦,在这一刻,显得格外闪耀
过了很久,青叶才张开嘴说出了有意义的话
“斯托……你终于来了”
“既然是你的邀请,那我没有理由不来吧?”最后拍了拍她的背,放开了她“你做的……真的很不错”
在我的接风宴会上——说是宴会,其实相当简约而质朴,不过是让负责伙食的女孩们多做了几块烤派罢了,算是相当符和我与青叶的性格——爆发出了疗养院里不常见的热闹场景
为了不去打扰疗养院住户们的清净,我们选择将地点改换在那绿草如茵的花园。
这会正是初春,在云层的包裹下,阳光并不刺眼,倒不如说是很柔和,像是枝头刚刚抽出的嫩芽,慵懒的绽开
光芒轻柔的洒满在院墙,掉落在草尖,融化在烤派热腾腾的外皮上。
阳光透过我们手中因为笑声而不断颤动的麦茶,以可爱的欢快跳入我的眼中——充满生气的阳光,与年轻人的朝气,在此刻,从未有过的充斥我心头
“青叶……”望着面前青春洋溢的孩子们,我仍不免感到惊讶——从青叶和她们交流的语句中可以清清楚楚的发现,这些曾是奴隶的女孩们,正发自心底的爱戴着青叶。
这个曾经还需要我来指引的女孩,现在已经成为他人的指路明灯“……你简直是个领袖”
“哪敢这么说”青叶摆着手,转头又喂给洛洛一块派——洛洛此时正死死地挂在青叶身上,任凭谁也扯不下来“就像贝蒂同你说的那样,要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帮助着我,那我肯定早就完蛋啦”
青叶记得很清楚,那会,若不是面前这些女孩的鼎力相助,她也撑不到那堪称救命的援助到来
那笔简直是巨大的援助款,其上填写的捐助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自己熟悉的名字——米莉亚
是的,在这件事上,并不只有一方的努力。
而命运,又再一次的显示出它的伟力来简朴的宴会上,欢声笑语连绵不绝,碰杯的脆响颤动着青叶的心灵,撒出的茶水晶莹如血
似乎总是要在带着希望的欢快之中,人们才能轻松的回顾过去。
我的过去,是什么呢?
青叶深吸一口气
她想起了那个应该被自己叫做父亲的男人;她想起了母亲临死前让她活下去的嘱托;她想起了自己离开斯特黎加时艰难的跋涉;她想起了在那个嘈杂的奴隶市场上,即将成为她的救赎的那一抹身影……
还有那树立在不为人知处悄然腐朽的,小小的十字架下,埋葬着的那些惨死在自己父亲手上的女孩,她们在临死前不甘的大睁着的双眼,始终在她的记忆深处注视着她
但……我活下来了……
“能够遇上斯托先生这样温柔的主人,并在他的支持下结识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最后克服万难,在各位的团结一致下,实现了我们的理想……”青叶眉眼含笑,眼中的悲凉只出现了一瞬,转而就被心中那漫溢的欣慰所淹没。
汹涌的情感顺着青叶的手掌渗入大地,滋润了泥土,而攀附于旧修道院外墙的爬山虎上,那黄绿色的小花,也悄悄的冒出了花苞
“……想来,我应该是个幸运的人吧。”
尾声
时间流淌着,光秃的枝头冒出了绿苞,绽出青叶,茁壮的向阳生长,开花结果,最后慢慢的萎缩,准备着迎接它的结束
请不要为它的凋零而悲泣呀,至少它也曾灿烂过,不是吗?
“这是今天的日记
天气,晴。星期……应该是星期六来着
今天被爸妈领着去了外公外婆的农场,那儿算是个惬意的地方,谷仓麦田屋舍俨然,鸡鸭成群青山绿水,总之用来在周末度假绝对很不错”
“不过相比农场的麦草垛,我还是更喜欢另一个地方——也就是外婆的屋子外婆总是一头灰白头发,脸上的笑和她烤的饼干一样经久不衰,而最关键的,就是我在和外婆聊天时,爸妈绝对不会来打扰让我做这做那——太棒了好嘛”
(翻页)
“外婆领着我去看了另一个房间里躺着的外公,说句不太好听的实话,自从三年前那次大病过后,我总觉得外公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总归外婆还是没忘了给我烤饼干,放在铁盘里的饼干烤的金黄,被另一位长着棕黄色柔软耳朵,身体仍然坚朗乃至于有些活泼的奶奶端过来,外婆叫她洛洛,说她是自己这么久以来,除了外公外最亲密的陪伴——只不过请原谅我的懦弱吧,我还是不太敢同兽人婆婆说话,自然也就无从得知外婆的这位老友的具体来历了”
“外婆就这样坐在床头,眼神温柔,摩挲着外公有些松弛的手。看着他们俩情深意切的样子,我很好奇的问外婆她是怎么和外公相遇的
令我意外的是,一向健谈的外婆此时竟然沉默了许久,脸色极尽复杂,正当我害怕是不是说错话的时候,外婆面带着微笑,开口了
她说,她是被外公买下的
她,曾是他的奴隶”
(翻页)
“真是颠覆我的三观!
近代史课上老师和我们说过的,奴隶制根本就是一个野蛮而落后的制度,是要被无情的根除的——简直不敢相信,奴隶制的受害者居然就是我的外婆!
我悄悄的询问外婆,曾将她作为奴隶买下的外公难道不是个坏人吗?为什么到了现在,她在外公已经失去控制能力时,也依旧没有逃离他呢?
事后想来,有些问题还是不要问的太尖锐为好……”
看着面前被自己狠狠弹过脑瓜崩,正在抱着脑袋哀嚎的小家伙,青叶(或者应该叫做青叶·开斯特夫人?)不觉感到好笑
过去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此刻,那珍贵的记忆却再一次被孙子所激发,清晰的重现在她脑海里
“知道吗”青叶双手抚摸上小孙子的额头,熟悉的光芒亮起,治愈着伤口。
如今的青叶已经很久没有对他人使用自己的治疗法术了。
她退出了日常的管理工作,作为元老隐退,默默而欣喜的看着那所如今已经完善成体系的疗养院,慢慢的枝繁叶茂,扩展至整个大陆“有些人,是值得你去付出自由……乃至一切的”
“老头子!”青叶喊醒床上睡觉的老人。
在垂垂老矣之后,斯托反而是寻找回了那份最初的天真,而这份单纯,则帮助着他变成了不少人都喜欢的“帅老头”。
“孙子对我们的过往感兴趣呢,你起来给他说说?”
“欸……好嘞”斯托这会已经老了,他的脑子也慢慢变得糊涂起来,分不清现实与幻觉。
不过终归到底,那段可称传奇的经历,他可是不会忘记的。
“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终的时候,他能够说:‘我将自己全部的生命献给了我所热爱的一切,因而,我死而无憾。’”
他向着青叶身旁的小孙子招着手“……过来,到这边来。我想想哈,这件事情,要从一个夏天的下午开始说起……”
他知道,那是他们命运交汇的瞬间
—— 完 ——